我的老家,在遼西的小鎮,那兒的火鍋,跟別的地方都不一樣。
有多不一樣?我就一說,你就一聽,反正你也吃不著。
不是因為食材多難得,也不是容器多特別,而是這從頭到尾的一頓操作,必須得配上我奶奶那一口遼西乾麵子味兒口音的講解,才算地道。
鍋是銅鍋,跟老北京涮羊肉的容器一樣,老一輩的火鍋還有用鋁做的,按照食品安全,這兩種材質都不適合做容器,但你不要試圖跟我奶掰扯這個道理,因為她說沒事就沒事。
遼西的銅火鍋裡,最重要的食材是酸菜,自家積的酸菜切絲後漂洗兩遍,核心操作是小手一攥,瀝乾水份,就弄出了這一顆一顆的酸菜蛋兒蛋兒。
空蕩蕩的銅鍋,不生火,不加湯,先把酸菜碼進去,貼著中間那個柱擺上一圈,別的地方火鍋裡的酸菜是論“盤”的,我家這兒得論“顆”,一顆打底兒,管你能不能吃得完呢,把裡邊那一層貼滿,是奶奶的藝術追求。
酸菜的黃金搭檔是五花肉,這不管在哪兒,都是通行無阻的定理,但在我奶奶這兒不好使,“那大肥肉有啥吃滴?整排骨!”
於是別人家本該放五花肉的地方,我家就放了排骨,看得見的是火鍋裡表面上那一層,看不見的旁邊還有高壓鍋裡的5斤,來,往橫了吃。
其它東西就挺普遍了,凍豆腐是自己家凍的,奶奶家的陽臺沒包窗戶,水豆腐頭天往陽臺上一扔,第二天就是凍豆腐了。
幹海鮮什麼的就是買現成的,小海兔小螃蟹的,主要是為了借味兒,我小時候總愛挑這玩意兒吃,都挑沒了還咋借味兒?現在想想,這孩子是真招人煩。
最後是粉絲,我以前從不覺得粉絲有什麼特別的,直到我走進了學校旁邊的火鍋店,在我前18年的生命中,從來沒見過那麼倔強的粉絲,煮兩個小時都不熟,終於煮熟了,一眼沒瞅著,化了……
我家那兒的粉絲是綠豆粉兒,你敞開了煮,五分鐘就熟,一個小時都不化。
標配就這幾樣,其它的可以隨意發揮,素丸子啊,紫菜啊,還有人往裡放蜂蜜烤過的牛肉,我奶奶嫌那些玩意兒磨磨唧唧的影響鍋底潔淨程度,頂多就是放上一圈大蝦。
到目前為止,一切的工作都是“擺盤”,擺完了盤,澆上一鍋雞湯,扣上蓋子,才開始要點火。
你在火鍋店看到的炭火,都是直接把燒紅的炭移進爐膛,批量生產沒毛病,家庭操作就太麻煩了,也太不藝術了。
生火的工作,是要在火鍋裡進行的,首先點紙,然後放柴,再然後放炭,必須耐心,必須守序,一個步驟熄滅,就得全部掏出來,從頭來過。
我學了化學以後,跟奶奶講過這個化學反應,“這是高爐鍊鐵的原理,炭跟氧氣生成二氧化碳,二氧化碳和炭生成一氧化碳,一氧化碳跟氧氣生成二氧化碳……”這時爺爺在旁邊說,“藍火苗子上來了嗎?”我追著一臉無語的奶奶趕緊補充“藍火苗就是一氧化碳燃燒的現象啊!”
藍火苗持續燃燒,沒多久,清新的炭火味兒裹挾著酸菜的香氣、肉的香氣,肆意綻放起來,總有饞嘴的小孩,這時候被燙哭,比如我。
與鍋體同樣材質的鍋蓋,導熱效果極好,活該那些沒記性的小孩兒,一次次偷著掀蓋子。
終於上桌了,貼著最裡層,黃色的酸菜變得翠綠翠綠的,賊好看賊有胃口,其實這是什麼硝酸鹽還是亞硝酸鹽的,對身體不好的,但是沒有這最裡邊的一層翠綠,就構不成一個喜慶的新年。
凍豆腐吸飽了湯汁,筷子稍一用力,就滋滋冒泡;粉絲晶瑩剔透,一提老長,小孩子為了夾根粉條,通常是得站在椅子上的。
奶奶的做菜風格實在算不上精緻,充分發揮了“只要食材好,烹飪儘可能簡單”的原則,火鍋實在太適合她了,不管什麼東西,扔進去就完事。
但就是這些東西,也都是老人家精心準備的,提前凍的豆腐,大價錢買的排骨,菜市場東門第3家的綠豆粉兒,和3個月以前積上的酸菜。
吃火鍋的時候,一家5口圍著桌,奶奶總是一塊一塊的給我夾排骨,常常是一頓火鍋吃完,別人沒吃到幾塊,我的一碗排骨冒著尖兒,爸爸想在我這兒偷一塊兒,奶奶就一巴掌拍他手上,無視爸爸一臉委屈,“跟孩子搶吃的呢!”
一家子人圍著一個鍋,一個桌子上就這一道菜,回想起來,那個倔強的小老太太,對孩子真是無限的溺愛啊。
幾年前,爺爺去世了,再沒人去關心“藍火苗子上來了沒”,奶奶年紀大了改吃素,也不跟我較勁她的火鍋比飯店的好了。
現在奶奶不太下廚了,但媽媽繼承了奶奶的手藝,甚至還有改良昇華,她發明了用酒精塊代替木柴引燃木炭,還找到了可以當菜吃的幹海鮮。
味道是越來越好,可我還是更喜歡童年時的那口火鍋味兒,也許,好吃的並不是火鍋本身,是一家人團聚的年味兒,是作為一個孩子的肆無忌憚,是奶奶那份毫無原則的愛啊……
(部分圖片源於網路)
-今日互動-
作為一個奶奶帶大的孩子,
你被怎樣的溺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