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盤、春餅、春繭、春捲,是中國特有的傳統飲食,皆源於古人立春時節舉行的迎新納福習俗,由於幾者在原料、製法和食用方式上有相通之處,再加上名字相近,難免讓人產生混淆,比如在四川就有“同名異物,同物異名”的有趣現象。
很多地方在介紹它們的起源和發展過程中,建立了“五辛盤→春盤→春餅→春捲”的演變序列,或者是“春繭→春捲”的變化過程,針對這個關係錯綜複雜的“春食家族”,筆者也有一些看法,這裡與各位分享,以供探討。
01花樣繁多的“川味春捲”相對於春餅,春捲在四川盆地更流行。
在傳統川菜中,春捲常以小吃身份出現在筵席上,以麵粉、澱粉、豆粉、雞蛋加清水打勻,攤成薄蛋皮,捲入用豬肉末、韭黃炒制,或以豬肉絲、韭黃、綠豆芽、椿芽炒制的餡料,入油鍋炸至金黃,端上桌趁熱咬一口,頓覺鹹鮮味美,皮酥餡嫩。
仍然以春捲為名,成都街邊食攤的製法顯得更有市井情趣,色彩也更豐富,用薄如紙片的春捲皮,捲入紅蘿蔔絲、白蘿蔔絲、青筍絲,再澆上酸辣味或麻辣味的汁水,一盤三五個,現澆現吃。如是在樂山,老闆同時還會端上一盆調好的味汁。
另一種吃法,店家擺出幾大盆菜料,除上述三絲之外,另有海帶絲、細粉絲、海蜇絲、折耳根、腐皮絲、綠豆芽,顧客要吃什麼自己選,按重量計價,放好調料拌好味,再相應買些春捲皮,拿回家邊包、邊裹、邊吃,那才叫一個安逸。
此為同名異物也。
不過即便是相同的吃法,在川內其他地方卻有著不同的名字。比如風味相近的街邊春捲,在遂寧因為有了芥末的大量加入,甜酸味基礎上多了一股刺激,名字也改成了更加威猛的“衝”,但它不影響隔壁的南充人用“薄餅”來稱呼春捲。
此為同物異名也。
光在四川就有那麼多花樣兒,放眼全國名堂則更多,稱呼有春餅、烙餅、捲餅、炸春捲、蒸春捲之別,麵皮有麥皮、米皮、蛋皮、腐皮、菜皮、奶皮之分,餡料更是包羅永珍,蝦仁、火腿、雞絲、豆沙、香菇、春筍、芥菜、荸薺、生菜、奶油等等,甚至還有用炒飯做餡的,隨心所欲,無所不包。
顯然,各地食客都喜歡春餅和春捲,那它們是不是同一種食物?又是怎麼來的呢?
02春盤是正統,春餅是盤中物人丁興旺的“春食家族”,春盤才是舵爺。
有說法認為五辛盤是春盤的前身,筆者認為值得商榷。此說依據晉人周處的《陽羨風土記》:“元日造五辛盤,月正元日五薰煉形。”該書唐時已佚,現為輯本。南樑人宗懍的《荊楚歲時記》引此條曰:“元日造五辛盤,月正元日五薰煉形。五薰,五辛也,所以發五臟之氣。《莊子》所謂春月飲酒茹蔥,以通五臟也。”這裡點名了時間和目的。
明人李時珍在《本草綱目》對五葷有詳述:“五葷即五辛,謂其辛臭昏神伐性也。煉形家以小蒜、大蒜、韭、蕓薹、胡荽為五葷,道家以韭、薤、蒜、蕓薹、胡荽為五葷,佛家以大蒜、小蒜、興渠、慈蔥、蔥為五葷。”同時,他也提到五辛盤和五辛菜:“五辛菜乃元旦立春,以蔥、蒜、韭、蓼、蒿、芥辛嫩之菜,雜和食之,取迎新之義,謂之五辛盤”、“闢溫疫”。
可見五辛盤以五種辛葷菜食制盤,早先是古代煉形家在正月初一的通髒之物,流傳開後逐步被人們當成避病健身的藥膳。
春盤沒有五辛盤的神祕色彩,它始於迎春,後又融入打春、咬春等俗,並作為高階時令信物,以作祈福、納吉之用。
較早記錄春盤的是唐《四時寶鏡》:“東晉李鄂,立春日以蘆菔、芹芽為春盤,相饋貺。”又“立春日薦春餅、生菜,號春盤。”這裡寫的同是晉代食俗,春盤在彼時即已流行,被當作饋贈禮物(貺、薦為贈、獻之義),盤中有“春餅”——原來春餅是春盤的親兒子。
自唐至清,有關春盤的記載比比皆是,盤中菜品不僅有蘿蔔、芹芽、生菜、春蒿、黃韭、蓼芽、薺菜等時蔬,還有魚蝦、豬肉、雞肉等葷腥,甚至還出現了以燕窩等料製作的皇家春盤。僅從相關詩詞便可見一斑,沈佺期的“春盤預折梅”,杜甫“春日春盤細生菜”,白居易“春盤先勸膠牙餳”,陸龜蒙“欲助春盤還愛否”,唐彥謙“春盤擘紫蝦,冰鯉斫銀膾”,蘇東坡有“黃耆煮粥薦春盤”、“青蒿黃韭試春盤”、“蓼茸蒿筍試春盤”諸句,耶律楚材有“試作春盤我一嘗”等等。
綜上可知,五辛盤和春盤並非同源,二者至遲在晉代均已出現,製作時間、食用菜品和食用目的各有不同。由於元日和立春相隔不遠,有時候在同一天,五辛盤可能在後期逐漸併入春盤,合二為一了。
至於春餅,乃盤中一物,是可以肯定的。
03春繭特立獨行,春捲兼收幷蓄有說春捲是春繭後代,筆者認為略欠周全。史料出現春繭,是在宋代,《夢粱錄》記錄了“薄皮春繭包子、米薄皮春繭、子母春繭、諸色春繭、萊菔皮春繭”多個品種,僅就春繭二字望文生義,猜測最初或許是植桑養蠶的古人,為祈福農桑,特製此品以敬奉春主?
說春繭特立獨行,除依附的習俗外,最重要的還是用料和做法。明人宋詡的《宋氏養生部》記錄了一種叫“油虛繭”的食物:“用白糯米細粉,湯溲之,鎖熬熟豬脂、白砂糖為繭,復入豬脂中煎燥為度。”看得出油虛繭是一款油炸米食,形似蠶繭,餡為糖漿,估計類似湯圓之類,屬於無縫包圍。
所以,據以上推斷,春繭和春捲關係密切,在形態、製法和口味上有承接,但也有明顯區別,更像母子關係。父親是誰呢?
答案是春餅。
春餅是整個“春食家族”中生命力最旺盛的一個,和舵爺春盤相生相伴,長盛不衰,今天已接過了家族大旗。二十年前,筆者曾在遼寧農村友人家吃過春餅,桌子中間一大盤烙餅,周圍幾大盆時蔬,配以生蒜,另以碗盛大醬,用餅卷菜蘸食,還煮了兩大盤韭菜餃子,就著白酒,吃的是一個新鮮爽脆,酣暢淋漓。
春餅直接催生春捲可能在元代,元人韓奕《易牙遺意》記有卷煎餅的做法:“餅與薄餅同,用羊肉二斤、羊脂一斤,或豬肉亦可,大概如饅頭餡,須多用蔥白或筍乾之類裝在餅內,卷作一條,兩頭以麵糊粘住浮油,煎令紅焦色或只熯熟五,辣醋供,與素餡同法。”這個做法跟今天的春捲大同小異,居然也是酸辣味的。
元代同期另有四種卷煎餅的做法,俱在《居家必用事類全集》當中,其一如下:“攤薄煎餅,以胡桃仁、松仁、桃仁、榛仁、嫩蓮肉、乾柿、熟藕、銀杏、熟慄、芭攬仁,已上除慄黃片切外皆細切,用蜜糖霜和,加碎羊肉、薑末、塩蔥調和作餡,捲入煎餅,油煠焦。”作者將此品歸在回回食品一類,此外另有七寶卷煎餅和金銀卷煎餅,製法差異較大,民族風味濃郁,具有明顯的時代特色。
《宋氏養生部》中一道簡單的油煎卷,徹底道破天機:“用春餅置饅頭餡、餛飩餡,視所宜,或豬脂肪,卷摺粘之,在多油內煎燥。”
和今天春捲別無二致的油煎卷——點明了是用春餅製作的,春捲既傳承了春餅的胸懷,又吸收了春繭的靈動,兼收幷蓄。
04結語至此,“春食家族”的複雜關係已基本釐清,家族舵爺是現身晉代的春盤,它帶著大兒子春餅一路迎春,發展過程中春盤兼併了同生於晉代的異父異母兄弟五辛盤。春餅是家族的中堅,它在元代同遠房表妹春繭結合,共同創生了春三代——油炸小春餅——春捲。
到今天,“春食家族”已發展成一個大家庭:春餅、春捲、煎餅、捲餅、薄餅、煎盒子等等,每當春天來臨的時候,它們就在大江南北,撫慰中國人的味蕾,寄託中國人的期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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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在成都# #吃在重慶#
看川菜老傳統,聽川味龍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