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年了，收到哥嫂寄來的香腸臘肉鹹菜，哥嫂特地囑咐：這是爸一個人在家做的。

今年是母親走的第一年，往年的這個時候，都是母親張羅著一家人買肉、醃製、託了農村的親戚朋友用柏枝燻烤製成臘肉香腸。離春節起碼還有一個多月的時候，爸媽就開始忙著每天去市場打卡了。我家雖然只是一個小縣城，但有的是飼料豬肉，少的是土豬肉。爸媽每天起早的目的就是巡視幾個大點的農貿市場，買他們認可的貨真價實的土豬肉。買回來的豬肉用鹽、醬油、香料醃一兩天，掛在陽臺上風乾，吸收了日月精華的土豬肉紅白相間，很是厚實。香腸的製作要麻煩一點，似乎巴渝大地上的每一家都有上一輩、上上輩流傳下來的祖傳配方加上自家的獨特創新，都認為自己家的香腸臘肉是頂級品質。母親曾經在每一年家裡第一次吃香腸臘肉的時候，反覆強調我家的佐料配比，滿是傲嬌的神情寫滿了每一根皺紋！

爸媽灌好香腸臘肉，心裡踏實了一大半，又開始第二輪掃街，這一輪主攻豬心、豬舌、豬耳朵、豬尾巴、排骨、雞郡、牛肉。這些小物件又貴又不好收羅，往往要掃三四天的街才能湊齊一套完整的配置，很是需要耐性和細心。爸媽幾十年來時常吵吵鬧鬧，退休後連打麻將也是各有各的牌答子，除了辦年貨，似乎很少有什麼事情可以讓他們倆齊心協力團隊合作的，因此辦香腸臘肉的那一個月，家裡難得的和諧溫馨融洽。

父親爬上窗臺掛臘肉掛香腸，母親站在下面從醃製的大鐵盆裡往上遞，夕日的餘暉灑在他們一高一矮的影子上，母親對父親說：你掛遠點，別人還沒吃，先讓耗子先嚐了。一向大男子主義、專制剛愎自用的父親也會難得的聽話，盡力的懸掛好了，又用叉棍反覆調整好間距。待所有的肉都晾乾收了水份，爸媽早聯絡好了城郊的姑姑，早上六點用車拉了滿架的肉肉奔赴鄉下（城區不允許燻臘肉），然後他們心無旁騖地守著燻肉的鐵皮桶子，往火裡添了柏枝、松針、橘皮、柚子葉、陳皮，讓那雜七雜八的味道順著嗆人的白煙攀上每一塊肉肉的面板。肉肉們的紅色白色不見了，待到兩三天後把它們從油桶上取下來時，油汪汪的、熱乎乎的散發出醬褐色的光澤和獨有的誘人香味。你甚至能夠聽到油汁在臘肉香腸的表面嗞嗞的炸裂聲。剛剛燻好的臘肉香腸讓家裡充滿了美味的氣息，這是我家的年味兒，煮好的切成片狀的那碗臘味預告著我家的大年開始了。

然而去年九月，母親在與直腸癌、肺癌抗爭了五年之後，仍然走了。按照家鄉的習俗，辦喪事期間我們把家裡與母親相關的東西都燒了，偌大的家，於是乎就只餘父親一個人孤零零地居住著，我常想，父母吵了一輩子，現在沒得吵了，父親會不會不習慣！上個月哥打電話給我說，爸開始一個人在忙著做臘肉香腸了，我說，你讓爸別做了，我們也吃不了多少，麻煩。哥說，爸要做，就讓他做吧！總要找點事情做，要不然他一個人怎麼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