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孤陋寡聞,第一次知道麻辣兔頭是在四年前北京一次親人聚餐中。店名我記得似乎是雙流老媽。之後在餐桌上聊起,得知此店是專門吃兔頭的四川風味名店。但得知是吃兔頭的一剎那,我感覺有點懵了。
兔子肉以前吃過,也是麻辣的,就跟吃麻辣雞丁似的,一大碟的辣椒,裡面摻雜著兔肉,吃起來沒有很多衝擊味覺的地方,只是說肉質比較細膩,但是論香味,不如雞肉,論羶味,不如羊肉,論細嫩,不如魚肉,論營養,不如驢肉……炒成辣子兔丁的兔肉,看上去沒那麼特別,所以吃起來渾然不覺。
但是當麻辣兔頭擺上桌後,我竟然覺得毛骨悚然。拳頭大小的兔頭一個一個露著空洞的眼洞,上面均勻的撒著辣子,大概是滷好的兔頭加了麻辣。這讓我想到電影《親愛的》中張譯扮演的那個男子,敘述自己吃猴腦後,沒多久小孩失蹤的畫面。吃猴腦,之後孩子失蹤,他覺得是一種報應。那麼,吃兔頭呢?我胡思亂想著。
眾人興高采烈的吃著,我不能拂卻美意,掃了大家興致,所以一個人默默無語的坐在一旁,只是吃著其他的菜,卻不敢碰半點兔頭,後來家人發現了我的孤獨,夾起一個兔頭非要我嚐嚐,但依然被我拒絕,我說道:“你們吃就行了,我不敢吃,覺得挺可怕。”確實,那兔頭空洞的眼神,以及想著它們生前的活潑可愛,讓我覺得十分驚悚。就這樣,我錯過了並不覺得遺憾的一次人生美味。
吃兔子頭並不是現代人的專屬,《詩經》中就出現了兔子頭的食用方法:“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獻之”。說的就是兔子的頭很鮮嫩,燒烤、煨它,味道極為鮮美。
吃兔子肉更為普遍。在漢畫裡的庖廚圖裡,懸掛的肉裡就有兔子肉。說明兔子肉漢朝就有食用了。西漢漢文帝之子樑孝王,喜愛兔子,還建立了一個菟園,專門飼養兔子,並寫詩道:“鬥雞走兔,俯仰釣射,烹熬炮炙,極歡到暮。”這鬥雞走兔,可以獵射,又能夠當做餐桌上的燒烤煮食,多麼歡喜的事情啊!
庖廚圖拓片
在漢代生育觀中,提出孕婦不可食用兔肉,比如說王充在《論衡》中提出,“故妊婦食兔,子生缺脣”,說的是孕婦如果吃兔肉,就會讓孩子成為兔脣;東漢張仲景也說:“婦人妊娠,不可食兔肉、山羊肉及鱉、雞、鴨,令子無聲音”,這裡就比較有意思,兔肉、山羊肉、鱉、雞鴨這些都不能吃,否則孩子出生後變成啞巴。顯然,這些觀點都帶有主觀臆想,而現代人早已摒棄這一論點。這間接的說明了人們日常就在吃兔肉。
在陝西綏德漢墓門楣畫像中,則出現過搗藥兔的形象,是因為在秦漢時期,有追求長生不老的時代價值觀,兔子就和追逐羽化登仙、長生不老密切聯絡,其表現就是兔子搗藥,《樂府詩集》有“白兔長跪搗藥蝦蟆丸”詩句,在這裡,兔子和蟾蜍的形象關係到了一起。有學者研究:“在考察漢畫月中兔和蟾蜍影象,發現代表月亮的最早是蟾蜍,可能到東漢之後,兔或搗藥兔才出現在月亮中,與蟾蜍一起成為月亮的標誌。”這表明了當時的信仰與兔子不可分割。流傳到現在,人們都了解的,在月宮——廣寒宮裡,嫦娥仙子身邊就有玉兔陪伴。
這些飲食、生育、信仰習俗,可見在漢代食用兔肉已經很普遍了。
在後世,南樑陶弘景認為“兔肉為羹,益人”。北魏賈思勰的著作《齊民要術》中,更是把兔子肉的烹飪方法發揚光大,“兔頭羹”“肉醬法”“五味臘兔肉”“脆臘兔肉”等,讓人大開眼界。唐代最為出名的韋巨源“燒尾宴”中也出現了兔肉:“卯羹純兔。……五生盤羊兔牛熊鹿並細治。”這五生盤是指用羊、豬、牛、熊、鹿五種動物的新鮮嫩肉切細後,調味,然後拼擺成盤。“卯羹純兔”是指純兔子做成的羹。
宋朝食用兔子的方法更是五花八門,宋人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二出現了“籤盤兔、炒兔、蔥潑兔”等吃法。其中,蔥潑兔的做法,大概是將兔肉醃製好,燒至七分熟的兔肉裝盤,將蔥花用熱油炒香,澆至兔肉盤中,一時間熱油滾滾,盤中油汪汪、蔥香四溢。
南宋林洪寫的《山家清供》裡有一個名字極為文藝好聽的菜叫做“撥霞供”,這是一種火鍋,食材就是兔肉,其中記載道,有一天,林洪去遊訪武夷山一個叫做“止止師”的隱士,偶然路上得到一隻野兔,卻沒有專門的廚子做,隱士就說,將兔子切成薄片,用酒、醬、椒調和成配料,升起半銚水,煮沸後,將切成薄片的兔肉放在水裡涮熟就可以吃了。到五六年後,林洪在臨安又逢這種涮兔子肉的火鍋吃法,想起武夷山恍如隔世,於是寫詩道:“浪湧晴江雪,風翻晚照霞。”又感嘆道:“醉憶山中味,渾忘是貴家。”這個兔子肉火鍋,取為“撥霞供”,美極了!
明代宦官劉若愚所記《酌中志》記載了一種叫做“迎霜麻辣兔”的吃法,《調鼎集》第三卷寫了兔子有“麻辣兔絲”“兔脯”“白糟燉兔”“炒兔絲”的做法。其中寫道, 麻辣兔絲的做法為“切絲雞湯煨,加黃酒、醬油、蔥薑汁、花椒末,豆粉收湯。”
乾隆甲申年間李鬥所著《揚州書舫錄》中所寫的滿漢全席食單裡,兔肉的吃法也較為尋常,如宮保野兔、陳皮兔肉、八寶兔丁等。清代四川大量飼養兔子,除了供應兔皮出口,還有就是吃兔肉了。到現在,四川消耗兔肉在國內也是數第一的,據說,四川人一年吃掉了3億隻兔子,平均每一秒就有9只兔子被吃掉,佔全國市場的7成。
然而,兔子那麼小可愛,白白絨絨的,溫順良善,我對兔頭這種吃法,實在難以下口,我想起另一種一直不敢吃的美食:醉蝦。
第一次遇到醉蝦,是和老公戀愛之時,他請我去一個具有羅曼蒂克風格的酒樓,一個靠窗的小隔間,記得我要了一份豆花,一份燒辣子芫荽皮蛋,他出其不意的點了一份醉蝦。
起初我不知道醉蝦是活蝦子,還挺好奇,當時還年輕,偶爾還會酌飲一杯小酒之類,以為自己能夠接受醉蝦的酒味。沒想到醉蝦上來,竟然發現蝦子還在活蹦亂跳。我問老公:“這個蝦子還沒煮熟呀?”老公笑道:“醉蝦,就是讓蝦子吃酒,醉醺醺的浸在酒裡呀!它並沒有死去呢!”
剎那間我驚呆了。活生生的蝦子也敢直接吃呀?生魚片好歹也是把魚切片了,不是活物。結果最後,整份醉蝦都是我老公一個人在默默食用。我筷子都不敢伸。
醉蝦大概率很好吃,但是它畢竟是吃活物。這是心裡作怪,我到底是對萬物有靈存敬畏之心。
在2000多千年前的《爾雅·釋魚》就有“蝦”的記載:“鰝,大蝦……”,鰝(讀音hào),是一種大海蝦。
唐人吃蝦比較風行,如上文所提的“燒尾宴”,裡面就有一道“光明蝦炙”。這道菜就是用大蝦烤制而成,由於其烤後晶瑩透亮,故稱為“光明蝦炙”。
唐人劉恂撰《嶺表錄異》裡寫一種蝦生:“南人多買蝦之細者,生切倬菜蘭香等,用濃醬醋,先潑活蝦,蓋以生菜,以熱釜覆其上,就口跑出,亦有跳出醋碟者,謂之蝦生”,這種蝦生,是指用一種時人愛吃的小蝦,在盤中擺入香菜等作料,以濃醬和陳醋浸泡,蓋上熱鍋,蝦子受不了熱就在盤子裡活蹦亂跳了。這豈不是和醉蝦差不多,蝦子還沒死去就當菜上桌了,可怕!
此書還記載有一種海蝦:“海蝦,皮殼嫩紅色,就中腦殼與前雙腳有鉗者,其色如朱。”這種味道應該是極好的。
唐人還有一種“團油飯”,專門給產婦食用的,據說可以增加營養、養顏美容,其中配料中就有“煎蝦”,這在段公路的《北戶錄》中記載:“以煎蝦、炙雞鵝、煮豬羊……蕉子、薑桂、鹽豉之屬。裝而食之”,從配料上看,蝦、雞鵝、豬羊等這些都很進補。
宋朝人編撰的《太平廣記》第二百三十四卷記載一種海蝦的詳細吃法,用海中的白蝦三五斗放在竹籃李,用水淋洗,,然後縫布袋,放入蝦子,用鹽醃製,之後再晒數日。做成後“色如赤琉璃,光徹而肥美,鹽於鯔魚數倍。”不僅美味,還色澤漂亮。
宋朝是一個美食花樣繁多的時代,所以蝦子的吃法也有各式花樣。南宋作家周密的《武林舊事》第九卷記載了“鮮蝦蹄子膾”“蝦棖膾”“蝦魚湯齏”等,《夢樑錄》中更是有“酒法白蝦、紫蘇蝦、水荷蝦兒、蝦包兒、蝦玉辣羹、蝦蒸假奶、查蝦魚、水龍蝦魚、蝦元子、麻飲雞蝦粉、芥辣蝦”這些吃法。
南宋時期,浦江有位廚娘吳氏留下一本《中饋錄》記載了一種酒醃蝦的做法:“用大蝦,不見水洗,剪去須尾。每斤用鹽五錢,醃半日,瀝乾,入瓶中。蝦一層,放椒三十粒,以椒多為妙。或用椒拌蝦,裝入瓶中,亦妙。裝完,每斤用鹽三兩,好酒化開,澆開瓶內,封好泥頭。春秋,五七日即好吃。冬月,十日方好。”這大概是醉蝦雛形,但需要將蝦子剪去須尾,並用五錢鹽醃製,用花椒拌好,每斤再放入三兩鹽,再用好酒化開鹽,放入瓶內封口,放置五七日至十日再吃。這樣的酒醃蝦已然並無活蝦,讓我沒有那般恐懼。
到清代《食憲鴻祕》中的“醉蝦”則與酒醃蝦有所區別了:“鮮蝦揀淨,入瓶,椒薑末拌勻,用燉滾的好酒潑過。食時加鹽、醬。”這就很像今天的醉蝦吃法。袁枚的《隨園食單》也記載了醉蝦的吃法:“蝦帶殼用酒炙黃撈起,加清醬、米醋煨之,用碗悶之。臨食放盤中,其殼俱酥。”古人真是會吃呀!
儘管後人興致高漲的寫著“醉蝦”如何如何的好吃好玩,但我僅僅只限於垂涎三尺,卻不敢動箸分毫。一直以來,我總覺得對自然、生命還是要存有敬畏之心,不要光顧口舌之慾。
所以,無論是對於麻辣兔頭,還是醉蝦,我都敬而遠之。今年年初突然來襲的疫情,更是讓人們認識到,對自然的不尊重,是會遭到反噬的。我想,作為美食大國,還是需要些反思和敬畏吧!那麼,除了兔頭和醉蝦這兩種外,你能想到的有哪些不敢觸碰的食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