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中國尋找一個最能將中國美食文化詮釋完整的人,那麼陳曉卿肯定算一個,這個“吃主”對美食完全沒有抵抗力,20歲時候他自己吃,30歲時候帶著朋友吃,40歲他開始讓全中國的觀眾流著口水看著他吃。多少年不見他的老朋友碰到他:“瞧瞧你,果然出名了,當年你多瘦,現在都發福了。”而陳曉卿的回答也很有趣:“我把自己吃出了工傷”。
作為一個把吃飯當成工作的人,他必須在“吃”上面見手藝,陳曉卿的舌頭大概是全世界上最幸福的舌頭,嚐遍了人間那麼多美食,一般的舌頭哪有這樣的經歷。
而到了50歲的陳曉卿,開始把自己的吃貨計劃拓展到了國外,在日本,歐洲等國家和地區陳曉卿也算得上是資深美食家了,他比當地人都知道如何選擇一家味道正宗,價格公道的飯館。
而有一次,恰好陳曉卿在外國一家媒體上看到了一個有趣的節目,他們做了一個評比,列舉了所謂的亞洲十大惡心食品,其中排在第一位的是中國的松花蛋。他們將這種中國人喜聞樂見的美食稱之為“魔鬼下的蛋”。
對此陳曉卿明顯忍不了,在他看來,儘管西方人的餐桌上少不了蛋,但無非就是千篇一律的白水煮蛋或煎蛋,真論起吃蛋我們的花樣就太多了。除了西紅柿炒雞蛋,紫菜蛋花湯,攤黃菜,雞蛋韭菜做餡等等,我們還有長相恐怖的松花蛋。
青灰色的表面附著一些松枝一樣的白色花紋,作為雕塑尚可接受,但作為食品,西方人就不知如何入口了。而在我們國家,北方人說的松花蛋和南方人說的皮蛋或者變蛋,其實都是非常重要的食材。
在陳曉卿的老家,老百姓們喜歡製作皮蛋,在盆裡放些紅土,再摻進草木灰、石灰、鹼面之類的東西,然後再把每個蛋的外部裹上泥巴,厚厚一層。塗完後在一隻裝滿稻糠的筐子裡滾一下,輕輕放置在另外一隻罈子裡,放的時候中間還要插上秸稈。很快,這些雞蛋和鴨蛋就像消失了一樣,直到新年之前,這些皮蛋就是重見天日的時候了。那個年代皮蛋也是個稀罕物,常常是兩個皮蛋4個人吃。
過去的孩子們都缺嘴,有人還會開啟罈子偷吃,因此換來父母一頓拳打腳踢。
到上個世紀90年代,松花蛋就有比較奢侈的吃法了,直接剝開了皮,整個就放在嘴裡大口朵頤。那味道有點怪,一股子白灰味,有點嗆嗓子,但吃起來是真過癮。
又到了一年春節之際,曉卿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問今年還做不做皮蛋。家裡人一聽說曉卿想吃這一口兒了趕緊從鄰居家弄了一大盤子,於是皮蛋成為了大年三十年夜飯上的主角。
看著這一桌子皮蛋,陳曉卿是怎麼看怎麼順眼,從剝蛋的時候它就是個有趣的工作,一顆顆不均勻的像馬鈴薯一樣呆頭土腦的傢伙被拿出來,在水池邊輕輕磕碎,連土坯帶蛋殼一同揭下。用曉卿自己的話講:“原先醜陋的圓球,像辛德瑞拉換裝一樣,驚豔地裸露在人們眼前。桃脂一般的透明琥珀色,吹彈即破的外表,顫巍巍地在掌心站立。這怎麼可能是外國人所形容的“魔鬼下的蛋”呢?這簡直就是天使呀。”
在外國人眼中有些恐怖的魔蛋卻有著各種美味的食用方法, 像“薑汁松花蛋”呀,“皮蛋豆腐”呀,“剁椒小皮蛋”呀,“皮蛋瘦肉粥”呀,都是最接地氣的小餐館裡必備的拿手下酒菜。
看著陳曉卿對皮蛋如此有興趣,家裡還給他講起了故事,據說老人們經常能夠看到街邊賣皮蛋的小攤上有一些高人煞有介事的逐個在耳邊晃動雞蛋,最後選擇一個彈性最好的敲開,現場吃掉。老家管這個叫“喝變蛋”,據說很補。
而陳曉卿把外國人對皮蛋的恐懼告訴家人後,大夥笑得前仰後合。據說被稱為食物鏈最頂端的貝爾嘗試挑戰了一次皮蛋後都呲牙咧嘴的,像被人灌了孟婆湯一樣,表現十分滑稽。他吃蜈蚣吃蜘蛛的時候可都是氣定神閒,沒想到一個小小的皮蛋就把貝爺打回了原形。
陳曉卿就那麼肆無忌憚地吃,吞嚥時閉著眼睛一臉幸福地對家人說:“不愛吃皮蛋的外國人真沒口福”。
這些年,陳曉卿越來越忙了,平時也沒有時間總回家陪伴家人,但不管在中國任何地方生活,皮蛋總是屬於他的寶藏,總是一種外國人無福消受的人間美味。
如今他在北京會買些松花蛋帶回家給兒子品嚐,他有些諂媚地給孩子夾了一塊,並告訴他,這可是爸爸小時候最愛吃的東西之一。兒子一聽,好傢伙,能被爸爸誇讚的食物那還了得,趕緊咬了一口,隨之臉上露出了難受的表情。爸爸嘆了口氣:我的孩子呀,你也沒這口福。
別看爸爸陳曉卿是《舌尖上的中國》的導演,但這一代蜜罐裡的孩子們都是吃著麥當勞長大的。
陳曉卿守法嫻熟,對松花蛋進行切割,常吃松花蛋的老手都知道用刀切會粘刀,通常他們都會用一根棉線,牙齒咬著一端,另一端纏住松花蛋,向相反的方向輕輕一拉,松花蛋就一分為二。看著切開的松花蛋露出柔軟的溏心,陳曉卿也陷入了沉思,他問自己:松花蛋真的有那麼美味嗎?也許未必,只是我們將無憂無慮的童年,以及對食物的渴求投射在了這樣一個長相怪異的蛋上面,它受喜愛也許不在於它本身的味道,而在於它承載我們小時候的飢餓記憶。也許漢堡、薯條、可樂更能滿足孩子們的味蕾,但皮蛋對於我們的價值是任何舶來品都無法比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