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熱暑,一年最燥悶的時節,別地的人吃些綠豆粥、喝些凍啤酒消涼解暑,紹興人最奇葩,開始吃那臭味難耐的莧菜梗。
黴莧菜梗,是古越人家最尋常最重要的下飯菜。既然下飯,理應鹹鮮,然而一碗黴莧菜端上來,一段爛腐的莧菜浸在濃綠泛黑的滷汁中,梗上的纖維即將脫落,入鼻是難以描素的惡臭。入喉咽汁,彷彿沼氣池裡的生出芙蓉,豬圈槽內滾出了珍珠,那種婉轉騰挪之味,竟似在地獄人間天堂混了三生三世般的酣暢凌厲……或許,這樣的描述還不及真實感受十分之一。
現在的美食界中,黑暗料理已經站穩腳跟,殊不知紹興三臭早已聞名吳越之地。紹興三臭,菜梗為王,膽敢嘗試臭豆腐者,未必敢吃臭冬瓜,吃了臭冬瓜的,估計還要修煉幾次才能碰那臭莧菜梗。之說以菜梗為王,因為它自身臭也罷了,後兩者還都需要用醃製它的滷來做臭源。缺了臭莧菜汁,剩餘兩臭根本無從談起,一旦投身臭汁,出來時候真介是“兒子像娘,金子打牆。”
臭莧菜梗的起源不可考,最合理的說法,自然還是與其他黴臭菜一樣,來自於跟隨越王臥薪嚐膽的越民了。想想那時紹興人免疫系統多麼強大,吃臭咽黴十年,身體居然沒得癌,還打敗吳人復了國。臭莧菜梗在之後的悠遠歷史,一直能夠在餐桌屹立不倒,實乃黑暗料理之宗師也。
做這個臭味遠揚的菜,同樣是家家有祕籍,戶戶有絕技。最普遍的做法,還是“生醃”。入伏時節之後的綠莧菜長成,高矮各異,粗如鋤柄,細如玉指。收回洗淨,不論大小切成段泡入清水兩三天,等到發現有白色泡沫浮在水面,就可以出水瀝乾入甏了。放時大約約隔上2-3層,就要撒一層鹽,是為了更快的發酵黴變,直至壓實後密封。
三四天之後,新鮮的黴菜梗已經可以掀蓋,一股滑膩齁鹹的味道撲鼻過來,菜梗上面還有些滑膩,觸之則綿軟透汁。看到這樣子,已經可以佐餐了。要是時日多些,可能看到的只有一張張空殼浮在黑臭的滷水上,倒是做些臭豆腐,臭千張也挺合適的。
記得在柯橋姥姥家時,她做的莧菜還要摘幾片大南瓜葉子附在甏裡,做熟能吃時候,味道彷彿比其他家的更鮮美些。撈菜入碗,上鍋小蒸片刻,再澆上香油,基本上臭莧菜的下飯味就出來了。聽姥姥說,以前有個外地閒漢,餓的實在前胸貼後背了,到了門前要吃的。不是飯點沒啥剩菜,姥姥就給他端了午飯剩下的黴菜梗,單單憑著者餿冷黴莧菜梗,閒漢一口氣吃了四五碗冷飯。
一季過後,黴莧菜梗在甏中已經見底,晃盪幾下還能聽見臭滷汁的嘩嘩聲。這時,絕不會將之清洗晾乾的,這隻臭滷甏還要一展所長咧。一年四季,豆腐千張冬瓜毛豆輪流放。正宗的臭滷。長年累月地發揮著它的功效。總之,你想黴什麼,往裡放進去就是。
瀰漫紹興的不僅有淳淳的黃酒,還有無數的黴菌,誰也不會想到,這些歷經千年迭代的黴菌,竟然一直在越鄉醞釀美味。臭到極致便是香,一方金黃臭豆腐,一塊酥爛臭冬瓜,再有一截臭莧菜,紹興城裡的缸罐甏甕,早就習慣了化腐朽為神奇。
鄉民口中的傳奇野史,怕也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