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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雨的夏季,也有別樣的趣味。

尤其是雷雨過後,即使在以鋼筋水泥為基調的城市裡,樹林下、草叢中,一朵朵的、大大小小的、或單薄或肥厚的小傘狀態的蘑菇們,就好似紛紛從天而降,星星點點地散落在其間……以白色的居多,也有灰青的、發黃的、水紅色的、或者發紫的……

幸運的話,正巧遇見一個大樹樁,就有可能遇見層層疊疊的平菇或者是木耳,甚至還有靈芝狀的碩大無比的蘑菇。

當真是“雨餘多菌出”(貫休《懷匡山山長二首》),“桂陰生野菌”(鄭巢《題崔行先石室別墅》),以及“溼菌生枯籬,潤氣醭素裳 ”(梅堯臣《梅雨》),甚至帶來“誰家樹壓紅榴折,幾處籬懸白菌肥”(韋莊《途中望雨懷歸》) 的驚喜偶遇……

也許是骨子裡農耕文明留下的基因,面對此情此景,若不是現代文明所教育的關於“蘑菇有毒”的那些事兒,可不是就想伸手去摘……

但是,古人就沒有我們的這些煩惱,畢竟“民以食為天”,辨識可食用的蘑菇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文人中的“大吃貨”蘇軾先生,當然是不會放過蘑菇這種天賦美味的,在《與參寥師行園中得黃耳蕈》中,他就記述了這麼一件日常事:

遣化何時取眾香,法筵齋缽久淒涼。

寒蔬病甲誰能採,落葉空畦半已荒。

老楮忽生黃耳菌,故人兼致白芽姜。

蕭然放箸東南去,又入春山筍蕨鄉。

沒什麼可吃的時候,突然發現樹上長了一些黃耳菌,於是蘇軾和友人頓覺精神振奮,就著白芽姜美滋滋地吃起了蘑菇大餐,吃完後瀟灑地放下筷子,繼續尋找美食之旅……

中中國人吃蘑菇的歷史,若自謙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目前中國已知的食用菌約900多種,而且其中大約有八百多種長在雲南。

早在西晉文學家張華的《博物志·異草木》中就記載了中國歷史上也是世界歷史上最早的菌菇人工栽培:

江南諸山群眾,大樹斷倒者,經春夏生菌謂之椹,食之有味,而每毒殺人……

為了一口吃的就丟掉性命,顯然不是中中國人孜孜所求的價效比,“拼死吃河豚”也只是借誇張言其他,為了吃上蘑菇的美味又不至於被毒死,於是,歷朝歷代的先人們都在研究辨別和栽培無毒食用菌的道路上作出了卓越的貢獻……

到了隋朝的《山蔬譜》中,中中國人對於菌種的選擇以及培育技術,已經是駕輕就熟了:

“永嘉人,以黴月斷樹,置深林中,密斫之,蒸成菌,俗名香菇,有冬春二種,冬菇尤佳。”

說實話,古人言簡意賅的文字習慣,真不利於技術的發揚光大,這般四五十個字,讓人如何自學成才種蘑菇?難怪,古人幹什麼都要拜師傅,且“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可能其中的一個原因就是自學難度太大。

而且,提到香菇,不知怎的,腦袋裡首先浮現出來的是令人一言難盡的某師傅香菇燉雞面,而不是好吃的香菇脆或者是涼拌香菇、香菇青菜之類的。

我們都說,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很勇敢,但是,第一個吃蘑菇的人應該更勇敢,還得有十足的幸運,才能將這一非蔬非肉的美味,推廣流傳開來。在歷史古籍中,總是不乏蘑菇的身影。

食用菌,又稱為“蕈xùn”,草字頭加覃,就表示生長在原始森林中的菌菇,在古時,蕈又通覃。

《詩經·國風·周南·葛覃》中提及:“葛之覃兮,施於中谷,維葉萋萋。黃鳥于飛,集於灌木,其鳴喈喈……”一種解釋就是,葛草長得密又長,漫山遍野都是它,藤蔓茂密且繁盛,黃鸝鳥兒上下飛,落在灌木上棲息,鳴叫聲聲兒動聽……另一種解釋,大概就是林深草密處,常聞有菌菇吧。古人一字千金,誰知道千餘年前的真相呢。

如果,詩經中是蕈還是覃尚且有疑惑,那麼在《陸雲詩》中“思樂葛藟,薄採其蕈。疾彼攸遠,乃孚惠心。”則是毫無疑問的採蘑菇了。

曾有紅學家考證《紅樓夢》中榮國府近派重孫名為賈菌的孩子,和賈蘭十分要好,未來應該大有出息,證據就是,菌與蕈與覃之前解不開的關係。

別看,這賈菌名為“賈蘑菇”的名字很有幽默感,但他作為榮國公的兒子、賈母小叔子的重孫、賈寶玉和賈蘭的堂族,在賈家第五代草字頭一輩中,他可是賈家男性子孫中最有志氣的(蒙雙行夾批:要知沒志氣小兒,比不會淘氣)。

連脂硯齋都暗示,他比賈蘭更勵志,是人生逆襲、光宗耀祖的那一類人。這一切,都賈菌的母親婁氏大有關係,線索同樣出自《詩經·國風·周南·葛覃》,菌有覃意,而葛又是在讚譽李紈和婁氏,證據就是賈寶玉給稻香村的題詞就是“新漲綠添浣葛處,好雲香護採芹人”。要知道,這《葛覃》可是古代道德教化的典範,尤其是用以讚譽婦人德行高尚的。

《詩經·國風-邶風·簡兮》有云:"山有榛,隰有苓。"這苓,即茯苓,也是今天極富盛名的滋補之物,其本質就是真菌,李時珍曰:“茯苓,《史記·龜策傳》作伏靈。蓋鬆之神靈之氣,伏結而成,故謂之伏靈、 伏神也。”

《呂氏春秋》卷十四"本味篇"中有“和之美者,陽樸之姜,招搖之桂,越駱之菌”以及“齊文宣帝凌虛宴取香菌以供其品位”,高誘注曰:"越駱,國名。"能以一國之名命名的特產,以及成為帝王宴席上的佳餚,可見古人愛菌菇味美之情真了。

當然,古人愛菌菇類,也不僅僅是為了吃,也是要寄喻一些人生哲理的。

《莊子》就雲:“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列子在此意的基礎上又說道:“朽壤之上,有菌芝者,生於朝,死於晦”。原來,我們在為昨日的蘑菇已經枯萎而惋惜的時候,真正的智者已經看到了時光飛逝不可追,這就是境界的差異。

然而,這等形而上的哲學思想往往曲高和寡,至於蘑菇,在絕大多數人眼中,只有一個區別,那就是能吃的和不能吃的,還是吃蘑菇來得比較輕鬆愉悅些。

關於“吃蘑菇”的詩,寫得最傳神的大概是宋代楊萬里的《蕈子》:

空山一雨山溜急,漂流桂子松花汁。

土膏鬆暖都滲入,蒸出蕈花團戢戢。

戴穿落葉忽起立,撥開落葉百數十。

蠟面黃紫光欲溼,酥莖嬌脆手輕拾。

響如鵝掌味如蜜,滑似蒪絲無點澀。

傘不如笠釘勝笠,香留齒牙麝莫及。

菘羔楮雞避席揖,餐玉茹芝當卻粒。

作羹不可疏一日,作臘仍堪貯盈笈。

從雨後蘑菇出,到手採蘑菇再到品嚐蘑菇滋味,可謂是一氣呵成,其中最為人稱道的就是這一句“響如鵝掌味如蜜,滑似蒪絲無點澀”,這蘑菇的滋味啊,就是如同鵝掌一樣令人驚豔,味道能又像蜂蜜一樣濃郁,像蘘荷一樣絲滑而又沒有澀味。

這蘘荷,也就是陽荷,生薑的親戚,是一味中草藥,也能當做菜蔬吃。

楊萬里大概是特別偏好蘑菇的,碰上不能吃“怪蘑菇”的還會著急,詩云《怪菌歌》:

雨前無物撩眼界,雨裡道邊出奇怪。

數莖枯菌破土膏,即時便與人般高。

撒開圓頂丈來大,一菌可藏人一個。

黑如點漆黃如金,第一不怕驟雨淋。

得雨聲如打荷葉,腳如紫玉排粉節。

行人一個掇一枚,無雨即闔有雨開。

與風最巧能向背,忘卻頭上天倚蓋。

此菌破來還可補,只不堪餐不堪煮。

哈哈哈,這可是童話世界裡才能遇見的奇景,就如《愛麗絲漫遊仙境》中的那些碩大而又神奇的蘑菇,但是在楊萬里心中“不堪餐不堪煮”可見嫌棄失望地厲害了。

明代的史遷有一首詩名曰《菌子詩追和楊廷秀韻》也頗有楊萬里的詩境,同樣也是把人饞的垂涎欲滴:

松花岡頭雷雨急,坡陀流膏漬香汁。

新泥日蒸氣深入,穿苔破蘚釘戢戢。

如蓋如芝萬玉立,紫黃百餘紅間十。

燕支微勻滑更溼,傾筐盛之行且拾。

天隨杞菊謾苦澀,採歸芼之脫巾笠。

桑鵝楮雞皆不及,嫫姑天花當拱揖。

鹽豉作羹炊玉粒,先生飽飯踏曉日,更遣樵青行負笈。

這就把蘑菇誇成了一朵花,且是天生就應當被拱手作揖的花兒,而且是桑耳和楮雞所追趕不及的,不過這二物也是菌菇家族的成員啊,只能怪蘑菇種類太多,我們傻傻分不清詩中的“嫫姑”到底是哪一個嘛。

吃蘑菇,是一種情趣,也是一種文化,近代的“大玩家”王世襄,和很有意思“囊中揹著一朵蘑菇的老人”汪曾祺都有濃濃的蘑菇情結,從採蘑菇、精心晾乾、收藏……再到烹飪都是親力親為,這在今天看來都是一件浪漫到骨子裡的事兒,是十分令人羨慕的“詩與遠方”生活方式。

《採蘑菇的小姑娘》我們從小唱到大,在明代也有李夢陽的《採菇曲》:

白如白玉簪,香如玉田禾。

行人且莫行,聽我採菇歌。

採蘑菇的喜悅溢於言表,還要唱一曲《採菇歌》分享的幸福感,從古至今,倒是一樣的朗朗上口,心意相通。即使不是專門採蘑菇的勞作,像唐朝人貫休的“遠尋鷓鴣雛,拾得一團蕈”《春野做五首》也是人生處處驚喜,這種小確幸就可以讓一整天都能保持好心情,所謂“萬事皆天意,綠草頭蕺蕺”。

大概,是因為蘑菇生長的地方多為意想不到、不甚緊要甚至汙濁之處,因為,蘑菇就有了“化腐朽為神奇”的魔力。

這不,有長在茅草屋頂的,“茅屋長黃菌,槿籬生白花”《李逸人舊居》、“雖然屋瓦爛,還有地菌生”《秋雷》,總有幾分苦中作樂的無奈;有寄生草木的,“古木苔封菌,生崖乳雜泉”《懷武夷山禪師》,此景最為常見;有散落在路邊、臺階犄角旮旯處的,“徑深寂寂鎖苔菌,此地不生車馬塵”《題靜軒》、“青苔上階菌生柱,敗壁淋漓籀文古”《聽雨》,似乎就有一種禪意;也有生於沃土的,不過寫出“淤泥生連花,糞壤出菌芝”的東坡先生,以及寫出“驪龍睡穩潭水黑,雨積糞壤生朝菌”的李廌先生,真的不會留下心理陰影嗎……

最令人嚮往的大概是生在山中的野山菇了,“雨餘多菌出,燒甚古崖崩”(貫休)、“隨山望菌閣”(謝眺),雖然南北朝的謝大詩人在和友人《遊東田》的時候,順著山勢眺望的是遠處的菌菇形狀的亭閣,但是在那“遠樹暖阡阡,生煙紛漠漠”的林深幽祕處,定然藏著無數美味的山珍野蘑。

那想象中蘑菇,定然是新鮮而潔淨的,帶著清晨的朝露,神聖不可方物。在聰明人東方朔緬懷屈原、以述其志的楚辭《七諫》自悲篇中有這麼一段:

居不樂以時思兮,食草木之秋實。

飲菌若之朝露兮,構桂木而為室。

雜橘柚以為囿兮,列新夷與椒楨。

鵾鶴孤而夜號兮,哀居者之誠貞。

喝了蘑菇上凝結而成的清晨朝露,怕是要成仙吧。一向以香草為伴的屈大夫,這菌若朝露大概也會對他的胃口,高潔、新鮮、有仙氣。

今天的我們,若在夏日雨後,遇見“曄曄長新菌,五色轉參差。黃者金芙蕖,青者碧玉芝”,心生啖意,那就大可衝進超市、菜場,將各種蘑菇菌類採買個夠,為自己和家人做一頓蘑菇大餐來解饞。

品一品那“翠釜煮時雲朵朵,玉纖傳處雪盈盈。香甘絕勝牛酥餅,嫩滑偏宜豆乳羹”和“石骨溜香髓,鬆苓湧涼脂”的誘人滋味,體驗一下“金膏溢齒頰,五內生雲霞”的吃蘑菇的儀式感,心滿意足之後,再在想象中,飲一杯菌若朝露,這一刻,口腹、人生就都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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