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站外有三家餐館,上下高鐵的人,大多直奔這三家餐館,提到這個鋼開通高鐵的縣城,衝上腦門的,還是這三家餐館。週記棒棒雞,惠敏酸菜魚,三友冒鴨子,拴住了每個奔波人的心和胃。
週記棒棒雞的老闆不姓周,店裡人叫她“惠敏姐”,前廳後廚共十人,其中兩名女將在前廳玻璃窗內剁肌,兩個棒棒敲得“砰砰”響。排隊打包的人為了一口酥麻,店裡擠滿的人為了一口香辣,夾起一塊雞肉,紅潤醬汁順流直下,莽漢青皮都拜倒在棒棒雞底下。
剔出的雞骨架加水熬湯,竹林自然長大的肌放入雞湯煮,肌撈出後高掛放涼,大刀剁塊,刀刀見骨,片片見肉,一片接一片砌在盤中。雞湯混合漢源花椒,調勻淋到雞肉上,紅油辣椒、白糖、味精、醬油、芝麻醬調製的辣椒醬,二次旋轉淋在雞肉上。
最開始不叫“棒棒雞”,叫“麻辣雞”、“椒麻雞”,沒有棒棒,單用手配合大刀,切出的雞肉薄而長條。後來經某位高人指點,老闆改用棒棒敲刀,雞肉整齊大塊,出菜效率提高,食客看棒棒敲刀也十分有趣,故取名“棒棒雞”。
“惠敏酸菜魚”的老闆也不叫“惠敏”,瘦削鴨嗓的長臉男人,站在餐館門口吆喝專門開車過來的老闆,“酸香,麻辣,蒜香,來幾種?”
惠敏酸菜魚只有烏魚和龍利魚,烏魚無刺爽口,龍利魚細嫩滑口,兩者的底料均是四川特色酸菜。臘月出土的青菜泡洗,裝進川人必備的泡罈子,倒入大量井鹽,泡出酸香脆口的酸菜。惠敏酸菜魚的酸菜與其他家不同,酸香中帶有一股回甜,很多老饕吃完酸菜魚還要買走一大罐酸菜,據說這也是經某位高人指點,老闆黃鶴才做出酸香回甜的特色。
酸菜切開炒香,衝湯放魚片,擠入半個檸檬汁,出鍋即是一盆酸到脆爽的酸湯魚。不少厭食症病人專程坐高鐵過來,就為了這一口酸爽治病。麻辣款的酸菜魚,幹辣椒熱油嗆出來,糊香的滋味沉澱在酸湯魚裡,酸中帶酥,酥中帶辣,一筷魚肉下肚,彷彿一躍海底兩萬裡,通透,爽。
蒜香口的,油焗出來的蒜粒,混合油炸芝麻,鑲嵌在酸湯魚裡,大蒜的野性混合芝麻的脆香,烘托酸甜可口的酸菜,魚片在其中盪漾。喝一碗魚湯,宛如坐上張果老的昇天神驢,吃幾片魚肉,宛如墜入女兒國陶醉的迷幻床。
“三友冒鴨子”門面最大,上下兩樓,包間大堂座無虛席,蕭老闆頂著一張國字臉,深藍色的西裝套在寬大的身板上,像極了高檔飯店的經理。三友冒鴨子也有雞,芋兒雞,清湯白鍋雞,也有魚,剁椒魚頭,松鼠鱖魚,鴨更是有七八種,甜皮鴨、老鴨湯、爆鴨絲、滷鴨頭、芥末鴨掌···但食客來吃的,是一盤單色的冒鴨子,店裡唯一不參加外賣的,也是一盤看似普通的冒鴨子。
蕭老闆的冒鴨子,據說採用宮廷烤鴨的技法,鴨肉烤熟切塊,加湯回燜。焦香脆皮裹上濃郁湯汁,酒客的心肝,小孩的福音,老饕的念想,都在這塊鴨肉裡。
三家餐館並排迎客,門口汽車停滿一條街,陸陸續續了開了一串的雞店、魚店、鴨店,帶起了高鐵站外的美食江湖。然而,三家餐館並不競爭對立,各有各的特色,一到中秋節,三家餐館還聯手做“感恩流水席”。
每年八月十五,三家餐館聯手推出十元自助餐,各種特色裝滿一個個大盤子,中午十一點到晚上十點,進店拿盤取食。棒棒雞的惠敏姐,酸菜魚的黃鶴老闆,冒鴨子的蕭經理,三人站成一排迎客,確實像極了“三友”。
有人說他們三人是兄妹,有人說他們是三角戀,近幾年,還有人說他們是同妻三人家庭。惠敏姐聽了笑出淚來,黃鶴聽了大罵要砍造謠人,老蕭聽了不說話,痴痴地望著兩人笑。
他們是三個老朋友,大山裡爬出來的三個青皮,一到深圳就給餐館洗盤子。洗到香港迴歸,老蕭上了灶,洗到澳門迴歸,黃鶴也上了灶。兩個四川廚子,就能做出上百種經典粵菜,惠敏操著四川味道的粵語,也在前廳做了領班。
深圳是開放發展的先驅,大量外來資本湧入,大量老外進出中餐廳,偏偏有那麼一箇中葡混血老闆,三番五次要惠敏陪酒。剛開始三杯酒打發中葡混血,後來竟要惠敏坐下來喝酒,前廳經理也沒折了。
惠敏喝完第四杯,戴著廚師帽的黃鶴舉著切片刀衝出來,原本只想嚇嚇這黃毛怪物,哪知中葡帶的人也不少。一動起手來,空手還是打不過尖刀,中葡耳朵被削掉半截。眾人一鬨而散,中葡混血嚇得跑醫院,留下的惠敏、黃鶴嚇白了眼。
餐廳老闆也是有靠背的人,只是港澳迴歸不久,不敢輕視特區來的人,黃鶴、惠敏在餐廳待的年數也不少,只要求兩人離開餐廳,離開深圳。那年頭,犯事走為上策,兩人既要走,老蕭也不留了,正是下海創業的高潮,一咬牙,三人決定再去香港。
中葡混血果是有來頭的,關口竟有警察和中葡手下來找人,三人只能回去,再商量出路。車站火車站也有人在守株待兔,有老鄉推薦坐黑車到廣西,再穿貴州回四川,或去北京上海闖蕩。三人這幾日躲得精疲力盡,決定先回老家歇歇腳,但想到出來那麼久,又要光溜溜回去,心情更加鬱悶。
哪知準備走的當晚,老蕭不見了蹤影,桌上只留下兩張船票一張字條。老蕭去找餐廳老闆出面,他是兩人大哥出來頂罪,又叮囑兩人不要回老家,趁著今晚去香港好好發展。兩人沒去香港,也沒回老家,老蕭被判蹲監三年,三人再在看望室相見,老蕭的國字臉瘦成了瓜子臉。黃鶴、惠敏本想在深圳找餐廳的活,碰得一頭灰,在老鄉的介紹下,拜了一位川菜大廚為師,跟著師傅去了成都。
師傅姓張,張師傅做河鮮一絕,南下考察,就是為了粵菜裡的海產與沿海的海派餐。兩個徒弟剛好學了點粵菜手藝,加上本是四川人的悟性,改良川菜做得得心應手。惠敏到了成都,師傅的手藝沒怎麼學,師母的冷葷倒是學了不少,師母是雅安周氏人,做得一手誘人麻辣雞。
黃鶴學了師傅不少熱葷,單是做魚,水煮魚、豆花魚、過水魚、熗鍋魚等就有數十上百種,張師傅的飯莊重點推出的,是酸湯子姜江團和麻辣花鰱。黃鶴創新了一道荔枝魚球,魚肉調和成球,下油鍋滾至外酥裡嫩,掏核荔枝和著腰果仁、紅椒碎翻炒,魚球再回鍋燜軟,擺盤時放上青菜點綴,紅黃綠白動人,酥脆軟香皆有。
張老師傅還有一手絕活,據說是他師爺的父親從北京帶來,正經的燜爐烤鴨。中國的烤鴨主流分為兩派,一是便宜坊的燜爐烤鴨,二是全聚德的掛爐烤鴨,張老師傅學到的,就是前者。鴨子不見明火,放入磚砌的燜爐,磚頭要砌得上三下四中七,燜爐燒至一定溫度後熄火,鴨子放入其中,到時取出。烤出來的鴨子,皮酥脆,色棗紅,肉香嫩,味鮮美,來公館吃飯的,必點一道烤鴨。
張師傅年數頗高,徒弟不少,有些已開了爐灶,河鮮一手開枝散葉,可唯獨烤鴨,師傅還留著。有人說是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有人說是沒得意的入老師傅法眼,灶臺上的事已全交給徒弟,唯獨鴨房,僅有老師傅帶著三個燒火工忙活。誰也不知燒火燜爐的火候,誰也不知這髒兮兮的鴨子,怎麼就蛻變成了盤中的可口。
老蕭出獄了,黃鶴、惠敏接風,蹲了三年,反而把身板蹲結實了。三人回了成都,已提前和張老師傅說好,老蕭留在公館後廚打砸。後廚的人不是肥如八戒,就是瘦如白骨,來了一個坦克老蕭搬上搬下,反而討了個老師傅順眼,一招手去了鴨房幹活。從此,老蕭就成了張老師傅跟班,跟著去進鴨子,跟著修砌燜爐,跟著燒火放鴨子。
有一天,張老師傅打盹過了頭,老蕭叫醒他,問是不是該熄火了,張老師傅起身一看,果然恰到好處,衝老蕭點了點頭,走回辦公室,點起一根菸,鴨房前後來這麼些人,還就他記準了火候。
沒有拜師儀式,大家默認了老蕭的身份,烤鴨雖是公館招牌,放在川菜窩裡,沒幾人打心眼,張老師傅逐步教授老蕭烤鴨。蕭黃惠敏三人一開眼就見到了深圳的發展,對任何事物都抱有創新的想法,尤其是對傳統菜系,從食材到手法都恨不得混搭重組一遍。
老蕭認為烤鴨到了四川發展不起來,一是因為川人有自己獨特的口味,二是因為烤鴨工序不易傳播。老蕭給張老師傅提出過改良,老師傅任何菜都樂於創新,唯獨這道烤鴨,一絲一毫都得遵循傳統。老蕭默然,接手了鴨房,每天守在燜爐旁。
一日,老蕭看著惠敏做麻辣雞,雞湯混合的調料淋在雞肉上,老蕭突然有了靈感,想改良到烤鴨上,又怕老師傅不高興,把想法告訴黃鶴,要黃鶴做一道創新熱葷。
老蕭把燜爐裡鴨子滴流下來的油接起來,鴨油調和醬汁,淋泡在鴨肉上,這樣鴨肉吃起來更加水靈,有著下飯的濃郁滋味。
老蕭和黃鶴利用眾人晚上收工後的時間,反覆調製著醬汁與鴨肉的匹配,高湯用過泡椒,用過酸菜,用過醬油紅糖,最後選用各色香料熬製。鴨肉改片為剁塊,先用香料高湯淋透,再用鴨油高湯浸泡,砂鍋碗裝著上桌,沒有暖氣的冬天也吃得心窩回暖,濃郁中帶著一股酥香。
蕭皇二人鼓足膽子把這道菜端到師傅面前,師傅不嘗一口,也不看一眼,抽完手中的煙,才站起身開口。師傅說他早知道二人在幹什麼,他不會改變傳統手藝,也不想看到自己徒弟改變,但徒弟終究要出師,既然要做,以後就不能頂著公館牌子坐。師傅拍了拍兩人肩膀,說了句“飛吧”,獨自回了辦公室。
蕭皇二人明白師傅的意思,交代了師弟手下尾事,上張老師傅家磕了頭,離開了公館。兩人既在成都學的川菜,也不想再在成都立招牌,這些年一出來就往大城市跑,一轉眼青年變中年,也該找個小地方立足了。
蕭黃二人要離開成都,惠敏也不想待了,三人決定坐上最早的一班客車,開往哪裡就是哪裡。第一班客車到達的地方,就是這座長江邊上、竹林底下的小城,藉著長江河魚,竹林山禽,雞店、魚店、鴨店在這裡生根。一波客人來,
一波客人去,手砍麻辣雞在黃鶴贈送的木棒下,落成了“棒棒雞”,只是招牌還是師母的姓,“週記棒棒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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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菜魚的酸菜經過了老蕭改良,放井鹽的同時,再放入四川麻湯、磨粉紅糖,加入黃鶴的炸芝麻、嗆大蒜,做出了別有一番滋味的酸菜魚,至於為什麼取名“慧敏酸菜魚”,只有瘦得缺根莖的黃鶴才知道。
老蕭的“冒鴨子”名字聽來吐,工藝卻一點不吐,餐廳也最為講究,後院有專門的鴨卷,專業的燜爐,專配的燒火師傅,每晚九點半,老蕭還要組織後廚團隊試菜。
菜刀上的棒棒還在敲著,酸菜泡了一缸又一缸,油潤的鴨子從燜爐裡一隻只取出來,門口的汽車站變成了高鐵站,煙火不止,人生不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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