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是甘肅省天水市治下的一個縣,聆聽秦安小曲,卻是在西安市城北的一個飯館裡。
事情得從頭說起。2月22日上午,接到詩人聞頻老兄的電話,說是省作家協會的雷濤書記要請幾位老作家聚一聚,我在被邀請之列。有人請吃飯,當然高興,只是和高興一起在心中升騰的是惆悵——被人以“青年作家”相呼,好像還是不久前的事兒嘛,怎麼悄沒聲響地就搖身一變成為“老作家”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無限好”的“夕陽”,尚有如此之嘆,像我這一等庸碌之輩的晚年,和“無限好”的境界相去甚遠,豈不是更為不堪了嗎!
老還真是不能不讓人感慨,但飯仍要按時去吃。2月23日上午11時半從家裡出發,本想花個五毛一塊地搭乘公共汽車前往,但一來我不知道該坐哪一路車,二來手裡提著一捆書,分量不輕,遂心中暗想:省錢固然重要,但保護“老作家”的身體好像更重要一點兒,咬咬牙破費一次,“打的”去吧!於是耗幣24元8角,一路順風地到達。
飯館的門臉兒不大,但裝修卻很有特點,一派關中農村風貌,讓人打心眼裡喜歡。大門外的對聯出自陳忠實之手,聯曰:“望八百里秦川秦風秦韻秦腔情繫關中;品五千年文明陝菜陝味陝酒落座席面。”我們來得稍早的幾位在飯館大門外曬太陽,說閒話,品評老陳的作品。徐劍銘說:“上聯裡的‘情繫關中’改為‘縱情關中’更顯工整。”我則說:“也可以把下聯裡的‘落座席面’改為‘座落席面’。”2008年底,在接受鳳凰衛視評論員邱震海採訪時我曾調侃他說:“邱先生,您在節目中怎麼那麼愛說‘見仁見智’……”但面對老陳的對聯說三道四,卻讓我忽然感到,這“見仁見智”,還真是一種最好的文化生態;可不是嗎?各抒己見,百家爭鳴,平等交流,大家受益,文化的進步,無疑就會產生於其中!
說話間,吃客已悉數到齊,幾乎全是熟人;仔細一看,又幾乎全是家在城北的老作家。張敏開玩笑道:“今天是雷書記宴請我們城北作協的同仁……”唯一的例外是我,眼下住在城南,但由於在城北“錦園新世紀”小區已經打理妥當了一個新住處,所以便順理成章地“被入夥”,成為並不實際存在的城北作協的新成員了!
涼菜、熱菜次第上桌,米酒、燒酒相繼滿杯,全無山珍海味,皆為家常菜餚。咀嚼著這些滋養了我們幾十年的關中美食,享受著這種陪伴了我們幾十年的秦地風味,我們口舌舒服、腸胃舒服、心裡更舒服;再加上又是和老朋友相聚,舒服的程度,實在是可以稱作無以復加了!
就在推杯換盞、酬酢不歇的過程之中,我們和秦安小曲不期而遇。
表演者是來自秦安縣的兩位地道的民間藝人,樂手彈撥三絃,歌者則手持碰鈴,在演唱的同時擊打節奏。
這些年來,被電視屏幕上那些光怪陸離、甚或歪門邪道的節目看傷了胃口,一旦和那種沒有任何矯揉造作的原生態藝術品接觸,心中的驚喜和舒坦是難以言狀的,這次聽秦安小曲便是如此。
先來說音樂。
用我這雙外行耳朵來鑑別,在秦安小曲中,固然不難發現諸多秦地音樂元素,但就整體而言,卻是纏綿悠長、委婉動聽,一派南音風貌。不知道在漫長的既往歲月裡,是否出現過南人大量向天水遷徙的舊事,但出自鞏固邊防或開拓疆土的需要,南方籍的將士來到北疆,則肯定是常有的事。南音隨南人而來,最初肯定是被南人用來自娛自樂,但後來逐漸為當地居民接受,進而經過長時間的磨合、交融,汲取某些當地音樂的元素,形成了一個不南不北、亦南亦北、個性突出、特色鮮明的新音樂品種,“武化”團體,就是這樣在不經意間,完成了一次文化傳播實踐。
還想多說幾句的是,秦安縣所在的天水市和陝西的寶雞市連畔種地,兩地的經濟和文化聯繫極為緊密,而甘肅音樂的標誌性品種“花兒”,則是流行於蘭州西南的臨夏、定西一帶,距天水甚遠,所以,秦安小曲擁有秦地音樂元素而沒有“花兒”元素,也屬正常。
兩位民間藝人表演的曲目名曰“呂洞賓戲白牡丹”,這是一個在中國民間流傳甚廣的故事,從中也可以生髮出極有意思的與社會學、與性有關的話題來鋪排;但思忖再三,還是不寫了吧,以免有為老不尊之嫌。
可以寫的是詩人聞頻的精彩表現。一曲聽罷,大家如醉如痴,聞頻老兄更是熱血沸騰,他趨前要過藝人手中的三絃,駕輕就熟地演奏起來,雷濤書記則隨著聞頻的彈奏放歌、起舞;兩個人的水平絕對是在“準專業”以上,贏得掌聲一片。
聞頻手撫三絃,頗有幾分動情地說:“在人生道路上,三絃於我有大恩!”原來,30多年前,聞頻在陝北延川的一所中學教書,會彈三絃的聞頻遂得以棄教從藝,後來又因為所寫一個劇本得獎,被上調到延安市歌舞團任編劇,再下來就是調進西安,成為著名詩人,成為《延河》文學雜誌副主編,成為西安市文史研究館館員……
沒有三絃,聞頻其人的歷史,怕是就得另寫了!聚會結束,我請聞頻坐公交車回家,一共花了1元人民幣,就把他送到家門口,我也到了離家不遠的鐘樓附近,比照前來赴宴時花費的24元8角,“低碳”生活還真是美好無限。路上,我問聞頻:“還記得我在維護老兄光輝形象上的巨大貢獻嗎?”聞頻一臉茫然……
既如此,不妨向讀者諸君奉獻如下故事,作為這篇短文的收束。
十幾年前,我在《西安晚報》主持一個名叫“週末專刊”的大文化副刊,其間約請西北大學費秉勳教授撰寫一個專欄,介紹陝西文壇諸多知名人士的逸聞趣事。在費教授的筆下,求學於西大中文系的聞頻多才多藝,風流倜儻,是學校文工團的樂隊指揮。一次,文工團赴外地演出,突遇洪水,無法繼續前行,大家只好在車輛上侷促過夜。第二天清晨一覺醒來,聞頻發現,自己頭枕的,竟然是那位最漂亮的女演員的腿!
文章發表後不久,和我邂逅的聞頻感嘆曰:“介紹、甚或吹捧我的文章也不少,但發了就發了,沒人再提起。這篇文章不一樣啊,誰見了誰說,誰見了誰問,連我外甥都說:‘舅呀,沒想到你還這麼花!’影響大啊!”
我故作正色對聞頻說:“你知道不知道,費教授原來寫的是你枕著那個女生的大腿。我考慮再三,把‘大’字刪掉了,照原樣發出去,成何體統!”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