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回興義上班沒幾日,父親電話頻傳,問寒問暖。我並不感到意外,才分別,團圓的餘溫尚在。只是慢慢的,我從父親每日一個電話裡,覺察出更深層次的意蘊——父親已漸衰老,知道與兒子交談的日子會越來越少,所以,趁著現在還“年輕”,趁著現在口齒還清晰,多和自己牽掛的人講講話,聊聊天。另一方面,我亦覺察出父親望子成龍的殷切期盼,同時也是對兒子的一種依賴,他的輝煌時代已經過去,希望兒子能在漫漫人生征途上幹出一番成就,以使這種異地他鄉的思念顯得更有價值,更加讓人珍惜。天下的父親都是如此。
突然想起大伯來了。某一年除夕,大伯家冷冷清清,節日氛圍甚是寡淡。年夜飯做好,父親囑我叫大伯大媽一起來吃團圓飯。
到大伯家,見他醉醺醺的躺在床上,雙腳蜷縮,頭枕右臂,唉聲嘆氣,不停抽搐。俗話說:“傻子都有個三十夜”,任我好說歹說,他就是不肯到我家,最後只好作罷。我明白大伯傷心的緣由,唯一的兒子遠在省城務工,不能回家過年,眼看著別人家歡聲笑語,而自己家悽悽涼涼,沒有一點過年的樣子,此情此景,怎不讓人傷懷,只好借酒麻醉自己,豈知借酒消愁愁更愁。受此感染,我心緒難平,回到家中,當即寫下這樣的詩句:
多少孤獨食苦味。寂寞悲傷,思念添心碎。千里兒行脫父軌,除夕團聚難相會。
寒夜夢中頑子背。急喚兒名,不盡千行淚。借酒消愁徒買醉,盼兒回返顏憔悴。
這不只是一個獨例,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這樣的情景每年都在上演。
有一首叫《盼》的詩:“爸爸,媽媽/你們好嗎/我很乖/長高了,長大了/學會/洗衣,做飯,放牛,砍柴/你們啥時回來/我成績不好/不想上學/不用你們賺錢交學費/我只盼你們回家/我怕忘了/你們的聲音/你們的模樣……”這是一個留守兒童對父母的殷切思念和盼望,幾多無奈與辛酸,幾多無法治癒的牽掛。多少孩子在日復一日中等待,等待年關的到來;等待汽笛聲的響起;等待那個熟悉的面容歸來,親切呼喚自己的乳名;等待那個堅實的臂膀,撐起一方的晴空,走過風雨悽迷的歲月。可年一過,又要開始新一輪漫長的離別,若非生活命運所迫,誰會在節後,用盡所有力量去找尋打開幸福密碼的鑰匙。只希望他鄉有善良的風景以待,故鄉有不捨的親人可期。
每年,“中國號”列車載著節後返城的大軍紛紛奔赴各自的戰場,這種分離使思念的戰線無限拉長,更催生出生存與生活,夢想與幸福難以治癒的疼痛。當幼小的孩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撕心裂肺地哭喊著:“爸爸媽媽,不要走……”時;當年邁的父母拉著手哽咽地叮嚀:“出門在外,注意安全……”時;當冰冷的月亮偷偷躲進雲層不忍看這聚散離合的情景時,多少人在節後餘生中揹負著生活的壓力和生命的尊嚴,頭也不回開始新一輪的無奈漂泊。多少人在節後,從一個陌生走向另一個陌生。只希望節後的離別帶著一種溫度,溫暖彼此的眼淚和牽掛,只希望這種眼淚和牽掛帶著不朽的光輝,照耀離家的遊子,照亮回家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