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市裡有一家裝修奇特的餐廳,有個怪異的名字,叫帕帕斯。許是譯音的緣故吧,據說是臺灣風味,興趣所致,細品輕酌,的確是別有情調。
帕帕斯的菜餚味道純正,辣的超辣,麻的酥麻,甜的甘爽細膩,鹹的漸進漸濃,我偶然品嚐過,隨即就欲罷不能,有點上癮了。因著餐廳的服務周到且價錢合理,一時間食客盈門,不論何時前往,必是人等座位的處境。
我這人目光短淺,無甚交際,也沒享用過什麼珍饈美味,朋友一說到吃飯,我必提議去帕帕斯。人家問我理由,我謊稱那裡的環境如何雅緻,那裡的口味如何鮮美。這樣說自然是有道理的,不說全套雕花的實木桌椅,不說江西細磁的餐具,不說悠然曼妙的音樂,單說那高低錯落的大理石地面,圓潤的鵝卵石,粒粒結晶的白色海沙,外加竹編的吊籃座椅,就足以讓我這等城市穴居人心馳神往了。這裡面另有一層玄機,那裡有我每次必點的一道菜。
那道菜的名字挺有創意,叫做:回味人生。菜是由五樣東西拼成的,味道各異,就是人們常說的苦辣酸甜鹹。
這是一道涼伴菜,跟正菜的濃郁華貴不同,它更像是開味佐食的小擺設。苦是苦瓜,黃色切片,碼成月牙形,煞是醒目。辣是辣椒,青紅各半,參差如絲,雜糅其中。酸是番茄,汁液淋漓,紅潤可愛,爽口爽心。甜是菠蘿塊,用糖浸泡過,甜的夠味,且不過分。鹹就是香椿芽泡漬的鹹菜了,綠意盎然,沒有鹹到極致的程度。這五樣東西雜糅盤中,實在是勾人食慾。
回味人生只有10元,每每細細品咂,恍然間竟有種渾然忘我般的意境。周圍的人聲不見了,也忘了自己身在何地,這時不論與誰同桌,話裡話外免不得一番慨嘆唏噓。雖然入口的是菜,出口的卻是人生的感悟和靈性的反思了,也不知道這菜是讓人吃的,還是供人思想的。
吃這菜別有一個方法,我喜歡一樣一樣分揀出來,各種味道互不干擾,甜就是甜,辣就是辣,而最後入口的必是苦瓜。我最衷情的也是苦瓜,平時吃不到這樣苦得純粹的東西,苦瓜在這些東西里是最珍貴最稀有的,把最好的放到最後,這就是我的飲食習慣,誰知道呢?好些人陪我共同品嚐過這道回味人生,最難忘的人,還是從前的女友莫莫。那是2001年的夏天,那時我曾戲言說:這道菜裡包含了諸多人生的哲理,沒準哪一天各奔了東西,回想起這其中的味道,怕不由著思緒追憶起許多時移事往的感動呢。而留在心裡的,過濾掉了甜美酸辣,也許就只剩下了舌尖的苦澀呢。沒想到話附前言,預言的東西恍惚間變成了現實。
跟朋友周和林去了帕帕斯,依舊點了回味人生。周和林沒有見識過,我因為有所體驗,臨時客串起了解說員,向他們炫耀這道菜的種種妙處。周和林你來我往,吃得津津有味,輪到我自己嘗的時候,卻吃的滿嘴清苦,沒了感覺。甜依舊是往日的甜,苦依舊是那時的苦,是不是我的口感沒那麼敏銳了?再或許把別的感情夾雜進去了也未可知。菜沒咂吧出味道來,記憶的閘門卻打開了,與此相關的一幕一幕翻江倒海般湧上來,把一道極文化極風情的菜吃得一片混沌,惹得周和林一臉的狐疑。
城市裡到處是酒樓飯店,各式各樣名貴翻新的菜餚也層出不窮,時不時會把人的胃口吊起來。我常常跟著朋友這裡吃,那裡嘗,卻也沒有把什麼長久地留在印象中,為什麼單單對回味人生這樣留戀呢?這說明我是一個懷舊主義者呢?還是說我在精神層面上根本就沒有長大?回味人生充其量不過是小菜一碟,也許只有在品味人生這道盛宴時,才能咂吧出一些滋味來,才有勇氣說出一些什麼吧。
作者簡介:
董玉明,筆名方程,男,69年生人,原在某醫院工作,80年代初開始創作,98年因病雙目失明,現為中國作協會員,撫順殘疾人作協主席。出版詩集散文集小說集八部,在全國及省市發表作品二百餘萬字,作品七十餘次榮獲各類獎項,被《詩潮》評為中國十大殘疾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