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一個收穫的季節。說得直白點，就是跟吃有關。

對於從小生長在鄉村的我來說，一到秋天，仍按捺不住自己心底的衝動，想要回到故鄉，秋風吹來，我聞到的，不只是空氣中的桂花香，還有遙遠的原野上，那無處不在的，秋天成熟而迷人的氣息，就像一杯釀了多時的美酒，酒罈傾倒，倏地灑了一地。

田野、果園、菜地，不管是山谷，還是溪畔，秋天都捧出了精心準備已久的禮物，雖然那些作物都是人們辛勤種植的，但只有到了秋天，才能得到最完美的答卷啊。早了，或晚了，都不行。

我想到秋天的院子，可真是琳琅滿目啊。粉撲撲的，又長又大的冬瓜，隨意地擠在一起，斑斑點點的，如同磨盤一樣，上面也許還帶著一兩隻小蝸牛的老南瓜，也擠了過來。這是最後一撥冬瓜和南瓜了，摘得晚，氣質很是穩重，微帶滄桑感。院子成了臨時的倉庫，半青半紅的辣椒，連株被丟在了院子裡，這也是最後一批辣椒了，等一會兒，就可以把辣椒摘下來了。青的可以炒肉，紅的用處則多得多，可以泡罈子，也可以曬乾，還可以做辣椒醬。

傍晚，還可以去菜園裡摘幾根絲瓜回來，瓜藤纏著老樹，也枯了大半了，葉子都黃了，上面垂著的絲瓜更顯眼了，這秋後的絲瓜，滋味也不差，還能吃上一段時間呢。細細看，倒也還有幾朵嬌黃的花兒，在風中溫柔地笑著，好像它們竟不知時節。

秋天是一個收穫的季節。城市裡的人們，是需要通過去菜市，商場，和秋天真正接觸，石榴紅了，板栗出場了，蓮藕橫七豎八，還沾帶著少許青泥。我記憶裡的秋天，比這還要飽滿豐盛得多呢。桔子，那是一樹一樹，紅得要燃起來，緋紅的桔子，碧綠的枝葉，好像嵌著紅寶石的翡翠。沒錯，這就是尋常人家的財富，不是價值多少，而是看一眼，就覺得滿心踏實。

樹上那些果實，想摘就摘，有時也送人，一籃子紅紅的桔子，帶去給人嘗新，很有可能又得一籃子秀氣的鴨梨回來，禮尚往來，禮節的背後，是真誠的心意。

秋天的收穫，稻穀就不必說了，那金黃的波浪，不出幾天，就都進了家家戶戶的糧倉。那段時間，最讓人高興的是，天氣晴朗，能順利晾曬穀子。經過幾晾幾收，新谷吸飽了秋日豔陽的熱量，乾爽透了，才能安安穩穩，高高興興，領取著它的使命，供人們這一年三餐無憂。

秋天，我一定會想到花生。新鮮花生的滋味，清甜爽脆，有鴨梨的口感。家裡年年種花生。如果種在山地，挖花生就是一件特別辛苦的工作，遇上落雨，更是遭罪，一鋤挖下去，花生在哪裡，幾乎看不見，一雙手就在黏乎乎的黃泥裡，費力地搜尋，一顆顆把它摳出來。花生最好是種在沙地，沙土鬆軟，只需一扯，那整株的花生差不多都出來了，再抖一抖，除了一些細沙，花生也算利落乾淨。這樣的花生，清洗起來也很方便。但花生不管在什麼樣的土地裡，都照舊會生長出來，而人們也不管它長在哪裡，最後都會將它們收拾乾淨，帶回家去。

收了新花生，是要嚐嚐新的，犒勞一下自己，也讓孩子們有了零嘴。新花生，不嫌麻煩，分揀開來，粒大飽滿的受到特別待遇，晾乾了，也是要收起來。而一些稍差的，就用一口大鍋，加上鹽，煮了省事。落著雨的秋天，白霧迷濛，炊煙裊裊升起，煮花生的香氣飄散得到處都是，也竟是溼漉漉的，沾在人的臉上，讓整個人都泡進去了。花生煮好了，在簸箕裡攤開，冒著淡淡的熱氣。

煮過的花生，和生花生是完全不同的口感，微鹹，清香，有些偏嫩的花生，可以連殼一起嚼了，吞進肚子裡，鹹津津的。若是天氣好，幾日後這些花生又變了風味，成了風乾鹹花生，脆脆的。大人得了閒，走門串戶閒聊，走到誰家，都有煮花生，有的鹹些，有的淡些，有的講究點，煮時還加了八角，香氣更濃了，可真是奢侈啊孩子們四處玩耍，也不忘記在口袋裡裝上一把煮花生，隨時摸出一顆兩顆來，當作遊戲的調味劑。

菜園裡也是非常地豐盛。扁豆開著紫紅的花，一派悠閒。小白菜嫩得可以掐出水來，我最愛的是芋子。家裡年年種芋子，我愛芋子，自然也愛秋天。芋葉不像夏天那麼碧綠肥碩了，泥土裡的芋兒，卻不會教人失望。想要吃到芋子，也挺費事，挖了回來，又得清洗，又得刮皮，芋子有黏液，有的人碰了手會發癢。小小年紀，我就會自己挖芋子，洗芋子，刮芋子，我不懂得手癢是啥感覺，但心癢真是控制不住。

秋天的芋子，搭配秋天的肥鴨子，是最鮮美的家常菜。殺鴨子，挖芋子，餐桌上的芋兒燒鴨，香氣飄得老遠。芋兒軟糯滑嫩，鴨肉更是鮮美入味，其實母親也沒有用多少佐料，豆瓣醬是自制的，醬油是散稱的，姜和蔥都來自自家的菜園。但芋兒正肥，鴨子正肥，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呢？

我的老家處於丘陵地帶，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這裡可以兼得。山上出栗子，出野果，河裡魚蝦不少，人們在河邊栽種了蒿筍，青青蒼蒼，好一片風光。秋天，蒿筍可以採摘了，或自己吃，或掰來賣，即使在我們那樣的小縣城，蒿筍產量也不多，從不跌價的。母親常常在秋天的清晨，很早就去掰蒿筍，等我們醒來時，她已經回來了。一身溼透了，地面上倒著剛採來的蒿筍。

蒿筍米白色，嬌嫩，外面裹著一層青色的殼。採摘時，一眼望去，也不易發現，它們躲在修長的葉叢間，而秋天的河水冰涼，就是穿了水靴，一腳深一腳淺踩著淤泥，迎著晨風，去找尋它們，這可一點也不詩情畫意，一不留心，高處的露水就落進了脖子裡。我曾經看過母親採蒿筍，自己也下去試過，看著的時候，是容易的，輪到自己時，連一雙腳都不聽使喚了，站都站不穩，更不要說勞作了。

蒿筍吃的是新鮮，如同春筍一樣。當天採回的蒿筍，搭配肥瘦相間的豬肉，葷素得宜，清素的蒿筍吸收了肉香，更細嫩滑爽，而豬肉因為蒿筍的加入，也不再油膩。如果只炒蒿筍，也用豬油炒出來比較好。秋天的收穫是那麼多，沒有哪一個季節，比秋天更大方了。到了秋天，吃貨的幸福感特別足，藍藍的天底下，眼睛不會空著，肚子也不會空著，這難道還不夠嗎？真想回到故鄉，把秋天，一點一點地，吃到肚子裡，裝進心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