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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宇光:全國政協委員、北京協和醫院麻醉科主任,中華醫學會麻醉學分會主任委員

中央“十四五”規劃建議提出,要深入實施健康中國行動,要為人民提供全方位全週期的健康服務。而據WHO的統計資料,全球每年有約4000萬例生命終末期患者需要安寧療護服務,其中僅約14%的患者可獲得安寧療護,在我國,這一比例僅約1%。

這說明,我國的安寧療護服務供需矛盾巨大,發展安寧療護事業迫在眉睫。

生命終末期的患者不僅需要醫療,更需要傾聽

在今天的論壇開始之前,有兩名患者家屬分別講述了他們的家人在生命終末期治療的心聲。這樣的真情流露,讓身為臨床大夫的我,也深受觸動和教育。這兩名已逝患者都是癌症患者,他們也都是北京協和醫院安寧緩和醫療組組長、老年醫學科主任醫師寧曉紅的病人。

“真的沒有什麼辦法了嗎?”這是很多癌症終末期患者或家屬經常向醫生提出的疑問。問題的答案很難用肯定的語氣去回答,因為醫療技術有侷限性,這些患者已經不能臨床治癒,但醫生仍然可以做一些事,讓患者臨終的生命擁有尊嚴和溫度,這就是安寧緩和醫療。

其實安寧緩和醫療,並非是提倡消極地治療或者不治療,而是呼籲面對臨床不能治癒的生命終末期患者,採用相對舒緩的方式去解決患者的痛苦,而不是刻意去延長患者的生命。

安寧舒緩醫療提倡醫生和患者家屬首先要學會彼此傾聽。正如前面的患者家屬所講述的,他患上肺癌的父親一直不希望進行過度的治療,因為被延長的生命讓他活得痛苦,特別是要承受疼痛的侵襲。但是身為兒子,他總希望嘗試各種辦法幫父親打敗體內的癌細胞,去戰勝癌症這個“敵人”。

一直到去了很多家醫院,看了很多輪醫生之後,這位患者家屬才終於明白,有些疾病並不是努力就能獲得預期的結果,他費勁辛苦找到的治療方案,並不能幫父親打敗“敵人”。他終於逐漸接受這一事實並開始傾聽父親的心聲。所以當他帶父親來到了寧曉紅大夫的門診來接受舒緩醫療時,父親是很欣慰的。最後,老人家用溫和的方式走完了生命的最後一段路。

家屬需要傾聽,醫生更需要傾聽。

因為,人生是一趟週期性旅程,在這趟旅程中,面對疾病,醫生和患者的第一目標,都是治癒病人。但即便在集納了眾多優秀醫療資源的北京協和醫院,醫生也不得不時常面對隨著病程進展已經不能治癒的患者,不得不坦陳面對生命終末期的患者,我們身為醫者也會越來越無能為力。

這種時候,傾聽患者的心聲,跟患者平等地交流,讓患者理解生命的侷限,比幫助患者做過多的決策更有意義。也可以說,在傾聽之後,在醫療手段越來越有限的情況下,全方位地為患者提供身心呵護,同樣是醫者的責任和擔當。

前面提到的這位患者家屬,在父親病逝時並沒有表現出歇斯底里的悲傷,甚至特別平靜。這就是因為父親接受安寧舒緩醫療的經歷,讓他理解並接受了生老病死是每一個人都要面對並經歷的旅程。

這種平靜,同樣是對醫生的再教育,以及對醫生價值的肯定。

醫生要努力讓生不痛苦,讓逝有尊嚴

我是一名麻醉科大夫。我為什麼會關注安寧緩和醫療?因為疼痛,幾乎是每一個生命終末期患者特別是腫瘤末期患者要面對的難題,而透過麻醉藥物或麻醉方法來減輕患者的疼痛,就是我們的工作。

臨床麻醉由來已久。中國的古代名醫華佗被醫學界尊稱為世界麻醉的鼻祖,他發明了麻沸散,作為外科手術時的麻醉劑。近代麻醉學發展的里程碑事件,則發生在1846年的10月16日。這一天,在波士頓馬薩諸塞州總醫院,哈佛醫學院的外科教授沃倫和實施麻醉的牙科醫生莫頓,採用乙醚做麻醉劑為一個頸部長腫瘤的青年做了切除術。

麻醉學能夠發展到今天,關鍵在於它能夠解決患者的痛苦,特別是疼痛問題。當然,麻醉鎮痛不僅應用於臨終患者,也應用於迎接新生命,比如近幾年被日漸普及的分娩鎮痛。但麻醉是一個技術含量頗高的行業,我們這些臨床的麻醉醫師不僅要讓患者麻得過去,更重要的是要讓患者醒得過來。

也有患者沒能從麻醉中醒來。一代名醫張孝騫教授生前曾說過,“行醫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對麻醉科醫生而言,這句話更為適用,因為麻醉也是一個高風險的行業,麻醉藥物本身就是毒物,就看醫生如何掌握用量。

我曾經特別不想成為一名醫生,因為我原本以為每天都要面對各種各樣需要治療的患者,是一件讓人心情沮喪而痛苦的事情。但成為醫生之後我發現,讓患者脫離病痛的苦海,除了給患者帶來了新生的希望,也給醫生帶來了職業成就感。這樣的成就感,又成了我們持續投入的最大動力。

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難以忍受的度日如年

為臨終患者提供舒適的醫療服務,我們稱之為舒緩鎮痛鎮靜。在緩解疼痛的同時,進一步減輕患者的心身痛苦。這是在患者生命末期用來減輕嚴重和難治性(頑固性)症狀的最後手段,它是在監督下透過鎮靜藥物來使患者意識下降甚至缺失,以減輕患者難以忍受的痛苦的一種方式。這種方式,兼顧了患者、參與其護理的醫療人員及有關患者家屬、朋友的道德敏感性。

我也曾經用這種方式送走了我的父親。

他是一名前列腺癌患者,被發現時已經到了晚期。按照醫療原則我曾想方設法地為他輸血、輸營養液等多種支援治療,但父親還是出現了癌細胞的骨轉移。我一邊為他進行疼痛治療,一邊內心悄悄地感慨:父親不久將會從我的面前永遠離去,我抓不住他了,即使我工作在全國最好的北京協和醫院。

然後我就帶父親出去遊玩,陪他放鬆。一直到最後,父親的腫瘤疼痛控制都很好,但淋巴迴流障礙導致的後背和下肢水腫,依然讓他非常難受。於是,在父親生命的最後一週,我為他實施了持續的深度鎮靜也即舒緩鎮靜,讓他連續睡覺,因為他醒著就非常痛苦,我不忍心他承受這樣的痛苦。

父親最後沒有進行插管治療,也沒有留下遺囑,但我想我是理解他的。我沒有讓他經受生命最後的度日如年。其實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難以忍受的度日如年。所以從這個角度我們得換位思考,雖然我們是醫者,但同時我們也是患者及其家屬。

需要強調的是,舒緩鎮靜也是有適應症的,深度鎮靜跟安樂死並不一樣。舒緩醫療的目的不是為了讓患者死亡,而是在不影響人的生命歷程的同時,盡力減輕患者的疼痛,但安樂死是採用醫學的手段直接把終末期患者的生命予以終結。

做大夫幾十年,目送了一些患者走到生命的盡頭,我時常反問自己,什麼樣的臨床大夫才能算是一個好大夫?在協和醫院35年的薰陶下,我的體會是,雖然我們承擔著科研創新的任務,但臨床仍然是第一位的,“臨床”二字的主要含義還是強調,醫生的主要精力是要圍繞病床來轉,因為病床上有我們的患者,這也體現了一句話——“一切以患者為中心”。

以患者為中心,就需要我們時時記得特魯多醫生的那句名言:有時是治癒,常常去幫助,總是在安慰。我們不能治癒那些因為疾病程序已經處於生命終末期的患者,但我們從醫生的專業角度和患者的心靈需求入手,還能夠為患者做些事情。比如牽著患者的手,陪他走完最後一程。

這種陪伴,不是無能為力後的舉動,而是患者及其家屬的內心期待,更是傳遞了醫者溫度的專業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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