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一直在喝中藥。
每天傍晚,下班回家,第一動作就是先泡上藥。那一大包草藥,用藥店裡的紙袋子包著,握在手裡,沉甸甸。嘩啦一下,倒進藥罐裡,五彩繽紛,好像一個小小的植物園子:紅色絲狀的是紅花,白色方塊是茯苓,圓形切片分別是甘草、黃芪,還有大塊的,好像薑片曬乾一樣的白朮,哦,還有枸杞,以及和黃芪長得挺像的黨參。有切碎的葉子,有什麼植物的根根兒,蒼白色的,一團。還有兩隻風乾的蜈蚣,被綁在細長的竹片上。
當時在醫院是拍了牆壁上的掛圖,挺認真地按照說明:中藥泡一小時,大火燒開,小火煎熬,半小時後,倒出湯液,加溫開水進去,再煎熬25分鐘,兩次湯液合一處,晾一會,取二分之一飲下。剩下的,次日早上飲。
那褐色的湯液,散發著草木混合的味道,順著喉嚨,入心入肺入神經末梢,與那裡面的唐詩宋詞、函式複數、大洲大洋、萬有引力融在一起,巡察山頭和城池,帶著我的免疫力,對付體內那些不該出現的東西。
兩個半月的堅持,那些百草精華,早成了我血液的一部分,就如我讀過的那些書。我的體內不僅有一座小型圖書館,也有了一個百草園:枸杞嫣紅,黃芪蒼茫,甘草與紅棗相伴,柴胡與梔子共生,還有茯苓、生薑、小茴香,附子、熟地、夏枯草……蜈蚣在花樹邊遊哉,水蛭在草葉裡逍遙……
我一出生是有土地的。農村戶口,爹媽是農民,村裡按照人口分地。中學住校後功課忙,回家也少,即使寒暑假,也總在屋子裡學習。等考上大學,帶出戶口,更是連土地也沒有了。一張大學錄取通知書,換走了我名下的土地。從此讓我以另一種身份在社會上行走,但心裡那份對土地的熱愛,讓一顆心如天上的風箏,只要故鄉的風吹來,都會動上一動。
就想以後退休了,在村子裡有個院子,可以養點雞狗,養點花草。從鋼筋水泥的樓房出來,也讓雙腳接接地氣。但是還沒到退休呢,身體就有些小毛病出來。卻原來,這麼多年風風雨雨沉積,我以為我忘記了,身體都替我記著呢。
於是喝點中藥。一個小型的百草園就這樣移進了我的身體。也好!我就帶著我的百草園,坐在電腦前當我的王摩詰,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在辦公室裡忙呢,就是我在種豆南山下。工作間隙,想象著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熬藥的時候,鋪紙研磨,書寫出吾家洗硯池邊書,朵朵花開淡墨痕。這樣一段時間以後,同事說我氣色好了很多,那是,人是大自然的孩子,每晚百草清香縈繞,天地精華體內執行,捧著喜歡的書,這世上這麼多的美好潤澤,偷偷臭美一下,那個誰,就是香草美人呢。
自帶百草園,活出百草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