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肺癌襲來?
2015年歲末。
元旦快要到了。妻子正忙著搞房間清潔,可我的咳嗽干擾著她對房間衛生的追求,不時有痰咳出。
已經咳嗽了多天,出現了呼吸困難的症狀,伴有低燒。
兒子陪我來到市醫院看門診,掛了呼吸科專家的號,是呼吸科副主任醫師李醫生。
李醫生用聽診器聽了我胸前和後背後,他放下手中的聽診器。“請問你從事什麼工作?“
”退休前從事仲裁司法工作,現在做專職律師,有時被聘為仲裁員,參與經濟案件審理。“我如實告訴他。
”嗯,我一個朋友也是專職律師,律師的工作環境該不存在對呼吸系統有損害性的空氣粉塵。“李醫生似乎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我發問。
”是的。“ 我肯定他的說法。
”**律師,怕你的肺部有實質性病變,拍個片排除一下。“
實質性病變?我心裡一驚,炎症算作實質性病變?但還沒等我發問,李醫生已經把檢查申請單填寫好,遞到我手裡說:”先拍了片再說。“
兒子陪我到了二樓影像室,他留在了門外,我走進了門裡。
我站到了影像板前,檢驗醫生坐在玻璃窗隔開的裡側操縱影像機,擴音器傳出來他的指令:
“胸部貼上板面,雙手抱頭”,聽到板面嗡嗡聲和移動聲。
”左轉身,側身靠板“,又聽到嗡嗡聲。
“轉180度,側身靠板”,再聽到嗡嗡聲。
以前也做過影像,都沒有這次拍的時間長,部位拍的多。
拍完影像片,我一走出影像室,侯在室外的兒子馬上迎來上來。“爸爸,沒事吧?”看得出兒子比我還緊張。
我搖頭,“不知道,要在這裡等報告單。”
應要求,要在影像室外等報告單。我和兒子站在那裡,兒子皺著眉,苦著臉,看著我默不作聲。可是一旦我咳嗽,見我張著嘴,上不來氣難能咳出痰時,他就用手輕拍我的後背,待我把痰咳出,馬上遞過來紙巾,等我吐在上面,他包好丟去垃圾桶裡。
約二十分鐘,影像醫生推門出來了,他手裡拿著報告單,例行地喊著我的名字。兒子趕緊走過去接單。
聽見兒子問:“醫生,情況怎麼樣?”
那醫生回答了一句:“找接診醫生告訴你們吧。”轉回身進門去了。
:
兒子搶先看了看,然後迷惑地把報告單遞給我,嘟噥著:
“左肺肺炎,可是,佔位性病變是什麼意思?"
報告單上清新地寫著:【左肺炎症,不排除左肺門佔位性病變。】
稍有醫學知識的我心頭一顫,立即感到不詳,我知道,佔位性病變是腫瘤的另一種醫學說法。我不露聲色,不能對兒子說什麼,他還年輕,心很嫩,還不能承受至親的滅頂之災資訊。
我只是說了句,“看看醫生怎麼解釋吧。”
從影像室到李醫生的門診室大約有6分鐘,我的腿很沉重,我不想讓醫生挑破這個詞,又想醫生能以其豐富的醫學理論排除我對【佔位性病變】術語似懂非懂的陳舊的的膚淺認識。
高大的兒子一直望著我的臉,他似乎感到了我臉上的不詳,不做聲響地走在我的旁邊
李醫生接過報告單,她看了些許時間,然後抬頭望了望我和兒子。
這小夥子是你兒子吧?
兒子馬上回答說: 是的。
這樣吧,讓你爸爸先在這坐會兒,你跟我到這個屋來。
她把兒子帶進了接診室的裡間,並且關上了門。
我徵了下,馬上省悟了醫生會對兒子說什麼。猶豫片刻,我推開門也走了進去。
李醫生: 不要回避我吧,影像檢查的結論如果確定,我知道可能的結果是什麼,但我能面對。看看接下來該做什麼,就請您安排吧。
李醫生認真聽完我的表白,似乎很滿意我的回答,她點點頭,馬上拉過一把椅子讓我坐下來。
"好,你能坦然對待疾病, 我很贊同。病既來了,配合我們對抗它吧。我給你申請個床位,馬上住院進-步確診'、治療好不?"
我不置可否。醫生很順利幫我聯絡到住院部呼吸內科。
接受李醫生建議,我沒折騰,兒子陪我直接來到了住院部呼吸'科。兒子把我送到了病房後,我打發他回家去幫我取些衣服和洗漱用品。兒子臨走前,想到妻子雖然個性要強,可還是個精神和心理脆弱的女人,心臟又不好,承受不了這個份量的不幸訊息,家庭不能讓連鎖的災難產生了。於是我囑'咐他: 兒子,你媽身體下好,先不要告訴她我住院的真實原因。爸爸能堅強面對,希望有轉機。你是男子漢,現在需要你幫我拉著這個家,別倒下。
兒子點頭說: 我會的。隨及安慰我: 老爸,你沒見那上面的措詞是:不排除是,而不確定就是。還有,許多人是被這個病嚇死的…。IL子避開那個病的通俗名`字。
二 等待死刑判決
呼吸科病房在住院部的十二樓,我的床位在21號室。40.41.42三個床位在這個室裡。我的床號是41號。
42床靠門,已經空了。40床靠窗,躺著一個面色灰黃,及其瘦弱的老人。聽他的家屬說,已經沒有治療意義了,他不想像42床病人,在醫院裡終結,明天就要出院回老家與眾親人度過彌留的日子。
主管我的醫生來了,是個近50歲的男醫生。詢問了我幾句與病情相關的問題,可我已經很難難順暢回答他,因為我嗓音沙啞,喘息著,有時張嘴卻無聲發出。他見狀,吩咐護士給我吸氧,並安慰我幾句話走了。兩個護士頻繁來到我床前,給我接通了吸氧管,測量血壓,放幾張床頭卡,還放一張床尾卡。我知道床頭上的卡片是警示病人和家屬的幾個注意事項,床尾卡上註明病人年齡,性別,病名和入院時間。搞衛生服務的阿姨,給我打來一瓶開水。
一會兒,護士按醫囑,把幾瓶靜脈輸液掛上床頭的掛架上,開始了輸液。醫生來了幾次,把明後天就要送檢的申請單一一送到我床頭櫃上。我瞄了兩眼,血氣分析,急診生化幾項我不知道檢查化驗的意義,重症心肺的五項,腫瘤的兩項,我顧名思義,深知如果檢查出陽性,對我的生命意味什麼。
看護40床病人的家屬出去了 ,醫生護士對我的接診和處理似乎告一段落,病房靜下來。 可能是醫生用了什麼止喘的藥,我喘氣不那麼辛苦了。吸氧的效果也體現出來了 ,此時的大腦很清醒。我望著左邊那個似乎死去的40床上的男人,灰白的頭髮,蠟黃的臉,這使我腦子裡浮現出妻子舅舅的樣子。還是30年前,他是一個有資本的將要離休的幹部,住在老幹部病房裡,一切醫藥和治療都是國家負擔。他還沒到肺癌的末期。我去看望他時對我慨嘆:‘ 國家沒忘我的功勞,給我提供這麼好的醫療救治條件。可是命運對我不公平啊,都說肺癌與吸菸有關,可我不吸菸啊……。’隨即流露出求生的願望:‘’ 我不甘這麼早就離開,我只想多活5年,能看到小女兒立業成家……,‘’ 可是他沒能如願,5個月後就離世了。
我聯想到自己:是啊,命運對我也不公平啊。我不吸菸,不喝酒 ,也無任何不良嗜好。在企業做廠長應付飯局 都是有言在先,以茶代酒,和朋友相聚,也只喝一口意思意思,對於煙,我從沒沾過嘴邊,可是肺癌也要襲擊我麼?再一想,當今社會人類的生存環境,空氣汙染,食品新增劑,防腐劑,蔬菜水果上的農藥,整個人類在劫難逃的,也沒什麼不可能落在我頭上。
看著40床上那個走近生命終點的老人,想到妻子的舅舅,忽然覺得一個醫生朋友早期談到癌症的觀念沒錯:對癌症的治療,花5萬,和花50萬的最終結局都一樣。 而我要確診,治療還有多大意義呢?
正在辦理的兩個案子,我要放下嗎?可是,中途放下對不起信任我的當事人,還有定於半個月後為兩個鄉鎮的普法講座要不要取消?今年兩個企業的法律顧問職務要不要解除掉?……
我望著靜脈點滴那透明的輸液軟管
思緒不斷,心越來越沉重,竟然沒有注意到護士什麼時候進來拿下了針頭。
晚上六點左右,兒子送來了妻子為我煲的潤肺湯,米飯和一碟肉片炒青瓜。可我沒什麼胃口。如果佔位性病變是鐵定的結論,這湯對我
沒有意義了。可是,還是喝點吧。兒子很周到地帶來了住院要用的一切洗漱用品和適應各種溫度的衣服。
他告訴我,巧言穩住了媽媽,沒讓她跟隨來醫院看我。我感到兒子此時比以前懂事不少,至少他現在能替代妻子,和我一起面對家庭的不幸,成為我可以扶一下的情感和心理的依靠。
兒子坐在我的床頭的椅子上,他默默看著我沉重般地往嘴裡送飯,送菜。病房很靜,只有40床病人偶爾的咳嗽聲。
兒子洗好了碗筷,又坐在了我床頭的椅子上。
‘’ 爸爸,今天我陪你在這裡,好嗎?‘’
‘’不要在這裡,我能自理,不要陪,回家去吧。以後……‘’
我想說 ‘’ 以後,我臨終不能自理時,才需要……‘’
我把後面的話堵住了,我不能提前給孩子增加心理折磨。現在正好是對兒子勵志教育的好時機。還有,即使這次逃過一劫,遲早會有一天他要面對父母的離去,或者我先走,或者妻子先走,他應該有心理準備,有膽量,堅強面對親人離別,現在正是人生意義教導的時機。
‘’兒子,實話告訴我,你怕嗎?‘’兒子點點頭。
‘’ 怕什麼呢?‘’
‘’ 失去爸爸。‘’
‘’爸爸媽媽不會陪你走完人生之路,遲早要離開這個世界。‘’
‘’ 可是,不要這麼早,你突然走了,我和媽媽捨不得。你剛剛退下來,又撿起這麼多社會工作,還沒有享受,陪老媽去旅遊看世界。‘’
我能說出這麼多話 沒有喘,也沒有控制不住的咳嗽,自己都感到了驚奇,莫非是經過靜脈輸進去的藥物起了作用。於是決定和兒子說出自己已經思考和決定了的對待疾病的態度。
‘新陳代謝是自然規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人的生命長短不是自己能左右的 ,關鍵是如何使你的生命價值更高,活得有意義,無愧社會和親友。‘
‘’ 老爸,我理解你們那代人,雖然我和你們的人生觀不一樣,還是敬佩你和媽媽吃苦耐勞的精神。現在你是病人 別想太多。
‘’ 兒子,這時候不想是騙人的。我想聽聽你的意見,一旦確診是癌症,我們怎樣面對。‘’
‘’ 竭盡全力治療,去最好的醫院,找最好的專業醫生。‘’兒子毫不猶豫地回答我。
這時,40床病人的弟弟推門進來了,可能是聽到了兒子的話,他望了望我和兒子,苦笑了一下,走到窗前,向外望出去。
看著哥哥走近死亡而無力拉回的弟弟那無可奈何的笑,提醒了我該對兒子要說的話:
‘’ 我同意必要的治療,控制病情發展,可是不想做無為的過度治療。‘’
‘’ 爸爸,你不要這麼消極對待病,什麼叫無為的過度治療?‘’
‘’不是爸爸消極,肺癌許多病例,發現後都是剩下3到5.個月的時間了。
爸爸一生是奮鬥的一生,經歷了探索,追求,抗爭的艱難困苦,有成功,也有失敗,我的生命內容是豐富的,都留下了人生寫實的文稿,你媽是第一個讀者,你做第二個讀者吧,希望你看了能對闖世界有益。‘’兒子點著頭。
‘’ 輸液挺有效,爸爸現在感覺不太難受了。現在,爸爸希望你幫我把剩下的日子過得有意義。行嗎?‘’
‘’ 我會的,可是不知能幫你做什麼。‘’
‘’我不想放棄佛山那兩個案子,今晚回去吧,明天把那案件材料給我帶來。還有,那兩個鄉鎮普法講座,這次講勞動法,由你代我講好嗎?‘’
兒子眉頭一皺,‘’ 可我沒講過。‘’
‘’咱倆都不是教師,我以前也沒給人家講過課,總得有第一次。你行的,你的口才比爸媽都好,把法條吃透,結合實際例子說明就行了。對那些務工農民維權有幫助,也是你鍛鍊的機會。準備下吧。’
兒子被我說服,他應承後,回家了。
病房光線很暗,只有門口和洗手間的燈亮著,40床病人的弟弟在窗旁支起的看護床上睡著了。望著他們心裡很壓抑,眼皮漸漸疲勞,迷迷糊糊……
我跟在高大瘦弱的父親身旁,走在市場裡。父親患有肺氣腫病多年,躺床好久,沒下地來,這次帶我出來了。是過節的模樣,市場裡面熙熙攘攘,幾個人圍著一個賣鵝的,父親到那站了一會兒,我在旁邊,眼望著對面的鞭炮檔,只是望著,父親不會給我買,他沒有給我買鞭炮的錢。幾次來市場,父親是不買鵝的,他兜裡沒有買鵝那麼多錢,只是看。他轉身出來,又牽起我的手,向前走。他到了賣紅薯檔,買了一大袋子紅薯,又到花生檔買了一袋花生。我高興地跟父親回來了。他把紅薯和花生遞給了媽媽,媽媽又把花生放到閣樓上那個瓦罐裡了。而父親就躺回他那張小床上咳嗽喘息了。我偷偷爬上閣樓抓起一把花生,躲在一個角落裡吃。必須偷偷的,因為這是春節喜慶時家裡所有人一起吃的。我放進嘴裡一粒,看到媽媽在樓下望著我,忽然感到心慌,胸悶,氣緊,禁不住咳起來。
原來是個夢。沒有父親,他早在41年前就因肺病去世了,只有40床病人在咳。也沒有媽媽,她也與於去年去世了。
我咳了一陣平息下來,可老媽那雙期待的眼睛,還在眼前,讓我想起她臨終前的遺願。
平素,隔半個月我都到老媽那裡去,給媽媽買一些她愛吃的飯菜,和她聊天。老媽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解放前外公在廣州開一家造幣廠,有幾房老婆,生的兒女都夭折於幼年,只有媽媽倖存。所以,媽媽很珍貴,生活上自幼被大小媽和傭人愛護照顧。老媽讀過女子中學,寫一手很漂亮的毛筆字,識譜,愛唱歌,會簡單的作詞作曲。媽媽很年輕就嫁給了門當戶對的父親。我祖父在廣州開茶樓,賺了錢到肇慶買了不少地,蓋不少房。但是戰亂和新中國工商業改造,分田分房 ,地主兼資本家的階級成分,文革,被趕到鄉下,讓老媽的生活從天上掉到了地下。改革開放,她帶兒女返回城市時,丈夫已經沒了,只有一間破舊的房屋。她期待兒女們能把失去的好日子找回來。眼見親戚們為祖輩買墓地,把火葬場的父母都遷到了豪宅,她一直期望著丈夫也能早早有一所大宅,等著她去團聚。老媽早在幾年前跟我說了這個心願,我已經應承下來,等她百年,一定給她和父親買墓地,建一所有大院的豪宅。媽媽過世一年了,因為一直在選墓地,還沒有落實。一定要在自己離開之前給老媽兌現承諾。
要兌現的,給爸媽買墓地,建……
‘’41床,伸出胳膊測血壓。‘’ 我被喚醒,睜開眼睛,穿白大褂的女護士站在床前。病房的燈全亮了,已經是第二天早晨了。許是沒睡好,感到頭有些昏。
女護士把電子測壓計套在我的左胳臂上。一會兒她平靜地對我說:‘‘’高壓143, 低壓88,血壓有點高。‘’
隨後,遞過一根體溫計,讓我放到了腋窩下,又放到床頭櫃上幾粒藥。
又一個護士拿著針筒走到床前,‘’41
床,抽血檢驗用。‘’ 我順從地把胳膊伸給她,像乖乖待宰的羊兒。
兒子來了,他帶來了案件材料,妻子做的瘦肉粥,一碟青菜。沒有食慾,糊弄吃幾口便按醫生的吩咐,注射藥物前去做了多項檢查。醫生把他看來最主要的一項檢查單遞給我——胸肺CT平掃加強檢驗單,上面寫著:左肺佔位性病變查因,腫瘤性?。我和兒子一同看到了上面的字,誰都沒說什麼。
檢查完回來,又開始了新一波的咳喘,呼吸困難,感到心跳很快,估計每分鐘達到了110次,還伴有低熱。醫生吩咐護士趕緊開始了靜脈輸送給藥,是大劑量抗感染等類藥,消炎止咳藥等。
下午,氣息奄奄的40床老病人在家人的攙扶下出院回家了,我要兒子回去影印幾份律師年度工作評估表格表格,他也走了,病房裡只有我一個人。神志清醒的我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生命和善後思索。
很多惡性腫瘤病人,病程發展快,肺癌確診,生命也就剩3——5個月的時間。過去的歲月,我滿意自己的生命狀態,沒有虛度光陰,一直對外在世界真理不倦地探索,豐富了對自然界和人類社會的知識,這使得自己科學地善待了生命之外的世界,扛起了家庭和社會的責任,毫不吝嗇地輸出生命的能量,為創造社會財富,兢兢業業,踏踏實實地工作;我不辭辛苦,以勤勞,忠誠愛護家庭,為建設家庭幸福生活努力工作。是的,剛剛退休,自己還不曾帶著妻兒去遊覽名勝古蹟,享受大好山河的美麗,妻子賢惠,30年來一直無怨無悔地過著清貧的日子,跟著自己拼搏奮鬥。兒子孝敬,善良,一直敬重父母。現在,剛剛打拼出來一個自己的幸福家園,就要與親人們告別,真心不捨。可上天不會因為這些發給我免死牌。人人都不可逃避死亡,關鍵是如何面臨死亡。那麼,剩下幾個月的生命時光,該怎樣度過呢?
那一夜,我思索著。
以前,有身邊事業成功朋友,他們正在輝煌的時候突然罹難。送別他們去火化場地,感悟到無論多麼強大的生命都逃不過‘成灰’的結局。想到自己不知哪一天,也將終止自己心愛的事業,離開曾朝夕相處的妻兒親人,離開管鮑之交般的朋友,被他們目送裝載自己僵硬屍體的鐵皮滾車,緩緩進入火化間,心裡
充滿無奈和惆悵。那個走向虛無世界裡的人還能感知親友們的悲傷嗎?一次,自己重感冒,高燒昏睡,夜間醒來,莫名想到‘’‘死亡‘’這個可怕的字眼,不敢往下想,會動一動身體,感受一下自己是否還活著。
現在我從唯物主義觀點理解生與死的哲理:世界是物質的,物質不滅,人生不外是一個生物化學過程。從一個細胞的分裂開始,這就是所謂的生命開始,一個生命進入了生化序列,開始演義個體生命過程。用物理化學家的語言說,是一個從有序到無序的物理化學的熵贈過程。當一個生物體的化學反應完結,物質意義上的人有迴歸自然,這就是所謂的‘’ 死‘’。故此,生是相對的,死是相對的,而生死交替是絕對的。生是從自然界無機序列進入有機序列,死是從有機序列迴歸到無機序列。生與死無非是物質在自然界的迴圈。物質迴圈的規律不以人的意志改變或阻擋,與其天天惶惶於自己的‘’死‘’ ,不如日日活好自己的‘’生‘’。
我國沒有死亡教育,很多人一輩子懼死中度過。只有認識了死,才能知道什麼是生,才知道生就應該好好活。既然物質世界把我們迴圈到了‘’生‘’ 的時空、‘’活‘’的過程,唯一的就是要我們把‘’生‘’ 給活好了。不悲哀、不感傷、不憂愁;活得自由、活得自主、活得自信、活得自在 ;活得充實、獲活得開心、活得快樂這才叫積極的人生,也才是真正的人生。
對,不懼死,好好活,還剩幾個月。我對自己說。如果肺癌確診,就要帶癌生存,這是在生化序列裡存在的後期,是具有高階生命——精神存在的最後階段,來一個漂亮尾聲,然後我就從容迴歸大自然,解體有機的我,分散到那浮塵中,或許是花,是草,是泥土,是鋼漿,是雲朵,是海水裡的一個份子,進入無機序列。我還存在,只不過以另外的形式分散在大自然的懷抱裡。
對,絕不為存在有機生物人類社會里做無謂的抗爭而過度治療,把有機生化反應的最後做得最好。這樣想開了,我的心平靜的很。
冷靜下來,進一步想,要立一份遺囑了。以前未正式立過,對妻兒也有過表述。作為法律人知道現代社會進入高科技,高風險的時期。交通事故,飛機失事,恐怖襲擊,每個在社會生活的人充滿風險。對於家庭裡成員很難估計意外,也未知誰先離開。我曾與妻兒有過口頭立約:假如有一天我突然離去,不要悲傷,第一,把我的遺體捐獻給醫療機構,骨架可做成人體骨骼標本,器官個捐獻給所需要的人;這樣,我就不會分解的成灰,我的眼角膜會在另一個人的眼睛上,那個人幫我繼續觀看世界,看望你們,你們可以常常去醫院看看我的骨骼,很容易還原成出我的音容笑貌,這樣,我沒離開你們多遠;
第二,願我的妻子,有合適的,再找個伴,取代我的位置,生活上相互照應;
第三,我不多的財產按照法律規定分給我的妻兒和母親。
現在,前兩個表意不變,第三個因為老媽先走我一步,財產就不再考慮,但一定兌現我對她的許諾;拿出一定的資金為她和父親買個墓地建一所陰宅。
對,明天,就寫下來。想著,想著,就迷迷糊糊睡過去了。儘管不時地被咳喘弄醒。
三 柳暗花明,陽光依舊
‘’41床,伸出胳膊測血壓。’’ 我又被被護士喚醒。
睜開眼睛,病房大亮了。我順從地伸出左臂‘。
很急於知道昨天幾項檢查結果。我問:‘’ 護士,我昨天的檢查報告能出來嗎?‘’
‘先生,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問醫生吧。’小護士回答。
大約9點鐘,醫生慣例來查房了。可是,主管我的醫生並沒有來,那個跟隨他實習的女醫生站到了我的床前。她是某醫學院的實習生。
‘ 感覺怎麼樣了?‘’ 她像主管醫生一樣例行似地問。
‘’ 感覺比昨天好些,沒那麼頻地咳嗽了,呼吸也不那麼費事了。‘’ 我如實告訴她。
" 醫生,我的那些檢查結果出來沒有?" 我問這個年輕的,經驗不足的小醫生,希望她不會跟我遮掩,能早些讓我知道結果。
" 有一些回來結果了,幾個關鍵的還沒回來。" 她如實告訴我。
" 能拿給我看看嗎?"我問。
她笑著說:" 聽說伯伯您是律師,想必知識面廣,看得懂的。"
我看著她那還不乏純真的面孔,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她答應了,反身出門。一會兒,拿來了幾張檢驗報告單,遞給了我。
我看了看那些常規檢查,數字指標都在正常範圍,而我最想知道的CT造影和有關腫瘤的兩項檢查報告單卻沒有。
我放下了那些無關緊要的報告單,一張單上附著的字句,突然映入眼簾:[肺炎支原體1:8(陽性)]。
即刻,我懸著的心像著了地。儘管那幾份報告還沒出來,稍懂醫學知識的我可以90%肯定,肺癌與我瓜葛的可能性很小,害得我咳喘,聲嘶,呼吸困難的元兇就是它——支原體!我忘記了小女醫生還站在我的床前,喜形於色地舒了一口氣。
一個小時以後,主管醫生來了,他拿來了兩張報告單,面帶喜色說:‘’放心吧,*律師,腫瘤兩項指標都是陰性,CT造影也沒有問題。你的肺部症狀是感染了細菌支原體。‘’ 停了一下,他詫異地問:‘’ 你到過有老鼠頻出的環境嗎?‘’
他的提問,讓我想起來,因為臨近年底,又要到了春節,妻子主張要大搞清潔,她負責住宅裡,我的任務是清理,打掃舊宅樓下的車房。那個車房幾年不用,有一些不用的雜物,妻子要求‘’除舊‘’,有收買廢品的,就賣了,不能賣的,就扔了。在那個車房裡,我看到了老鼠及其糞便。那天我沒戴口罩防護。
他聽了我的陳述,安慰道:‘’ 可以肯定你是感染了支原體肺炎。對付支原體肺炎,現在各大小醫院的醫術很都有把握,包你恢復健康!‘’
(注:支原體是介於細菌和病毒之間的已知能獨立生活的病原微生物中的最小者,能透過細菌濾器。)
醫生走出病房後,我不顧輸液針頭還插在左手背上,即刻拿手機撥通了兒子的電話。我要立即解除兒子的心理負擔,告訴他:[肺癌排除了!]。只聽那邊兒子的激動聲音:‘’ 我該告訴媽媽了吧?‘’
輸液結束,我被醫生叫到了辦公室,有20幾分鐘的功夫傾聽醫生給我的醫治方案。
回到病房,見妻子背向門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上身卻趴在床上。我進來,走到她身旁,輕推拍了下她的後背,她抬起頭,臉上掛著淚痕。
‘ ’你怎麼了,‘’ 我似有吃驚地問。
‘’ 你們為什麼瞞我兩天?‘’
‘’醫院還沒有明確結論。‘’
‘’ 我一直忙著搞清潔,你們受這麼重的精神壓力,不給我知道。為什麼不讓我分擔 呢?好在有驚無險‘’
我不解的說:‘’ 那你還哭什麼?‘’‘
’’ 想到你真要是確診,就要扔下我和兒子,我不知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 其實,經歷這次事,我想我們都要有思想準備,以後肯定會有一個人先走,剩下的還要繼續生活。
那還是我先走,我受不了沒有最親人的日子。‘’
十天以後,我出院了。是個下午,走出醫院大門,西邊天空那輪紅日的霞光照在新城區綠化林中高層樓宇上,給人一種祥和的感覺,我突然對接我來的妻子說,:‘’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妻子不屑地說:‘’ 這次閻王不叫你去,又要雄鷹展翅了?‘’
我說:‘’ 展翅談不上,我們兩個都不畏死,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