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虛寒性胃病,這次說實熱性胃病。
實熱性胃病與溼脫不了干係。溼就如同一種幽靈,在空氣中游蕩,可以附著於食物,進入人體,也可以隨居所的陰陽而侵入人體。溼性本為水寒所化,但若受大自然的風化,常易與氣相交阻,進入人體就可以化熱。
幽靈常常居無定所,找到一個合適安身之地就不願意隨便離開。它看到人之孔竅,筋骨皮毛之夾縫,便極力擠壓進去。於是就形成了人體的諸多病形,最常聽說的就是關節肌肉的風溼,而頭面風溼,頭部風溼也不少見。溼可生痰,神志疾病多與此相關,日常所見精神疾病,多因溼氣相阻,干擾人的心神,正常的人神不能歸位,就產生了許多怪誕的事件。如有的人連續多年頭暈頭昏沉,也有人十餘年感到身體沉重,還有十餘年感到肚子裡有東西亂竄,這些都是我在數十年的中醫江湖裡遇到的咄咄怪事。
今次主要講胃中溼氣交阻化熱而成的溼熱病,其他暫不涉及。
脾胃是人氣血化生之源頭,現在有溼的干擾,就滋生一些悠久纏綿的怪病。脾惡溼而大便溏軟,胃惡溼則乾嘔噁心,或胃脘飽脹,或溼熱中阻出現口味粘膩兼苦。與此相連的很多病症都可以派生出來。一個正常人的身體,就被這些“東西”所寄居纏繞,是極可怕的。
我們中醫戰士從不畏懼強大的敵人。但有時也怕自己無知,面對敵人,卻不知敵人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溼邪給我們放了很多煙霧,讓我們不知自己的主戰場在哪兒,該採用何種戰略、戰術?脾胃溼熱所致的胃病也有相似之處,這種疾病可惡之處在於,病程糾結不休而很難徹底痊癒。我後來發現,原來,這類病人的行為習慣,也常常與我們戰鬥中所用的中醫藥工具相沖相剋,也就是讓我們腹背受敵,戰爭特別容易失敗,即使打勝,也贏得異常艱辛,特別需要醫生具持久的毅力才有資格一之交戰。
令人遺憾的是,病人與病邪常常沆瀣一氣而不自知。若我們客觀地描述此類病人,就是四個字:為虎作倀。
這種例子數不勝數,我只說一個。
先總體交代一下我在這些戰鬥中所用的某些打法,以總的戰術演示我們遵循的戰略。溼熱性胃病,我常常兩個方子同用,一是大柴胡湯或小柴胡湯合溫膽湯,二是半夏瀉心湯合三仁湯。可以看出我的想法,去脾胃的溼熱,是正面戰場的阻擊與側面戰場的進攻相結合,正面就是在脾胃肝膽上功夫,側面就是從經絡,從三焦分削敵人的有生力量。從脾胃將溼熱迎頭痛擊,是一件令人快意的做法,不過,以溼熱之邪的靈活性和頑固性,註定了醫生不能以抱定決其勝負於一役的想法。所幸我悟出來的方法,從三焦經絡皮部宣瀉出去,就等於抽了敵人的筋,剝了敵人的皮,使其力量衰減而癱瘓,使得醫療鬥爭順利發展,多數事半功倍。
這是一位海軍軍代表的案子。2007年,武漢672醫院急診科的一名醫生急急地給我電話,說這位駐武漢的海軍軍代表找他看急診,他沒有辦法,請求我用中醫藥支援。電話中我瞭解到這樣的情況:
這個軍代表年約50歲,連續數天口腔嚴重潰瘍,連說話都劇烈疼痛,甚至喝水吃飯都不行!我電話問他,此軍代表的舌苔是不是黑色的?他說正是。我問,他是不是有口臭口苦,大便稀溏不爽,胸脅脹悶疼痛,平時經常胃返酸乾嘔?學生轉述後,軍代表感到非常驚訝,連聲說正是,然後我電話中給他開了三味中藥泡茶喝:金銀花,黃連,生甘草,各5克。
兩天後,軍代表口腔潰瘍好了,其他症狀也消除大半。於是設宴請我去給他診病表示感謝,我覺得這事也很無聊無趣,但他電話堅持說讓請我和學生一起吃飯,並說還有自己還有一些疾病求助於我。我對於感謝一事毫無興趣,只是對於中醫藥的戰爭比較興奮,既然有人願意忠心地提供給我戰場,讓我有機會放手拼搏,我為什麼不去盡力發揮呢?
見面後,軍代表贈我“華佗再世”四個大字。
未開席前,我見到了她太太和兒子、侄子坐一旁,他太太身形瘦弱,面色蒼白,唇口略青,我寒暄兩句,就直言道:“您這幾天是不是半夜胸悶心慌?常常憋醒?關節疼痛?”彼時正是12月初。我敢這麼問話,是有充分的信心的。
答案得到肯定,她還告訴我,20多年的類風溼關節炎,最近兩週出現心臟的問題了。我給她處方桂枝湯加茯苓白朮附子。這算是被我主動挑起的一場中醫藥戰鬥。話題分叉,此處打住不說了。
這位海軍軍代表言行舉止都是軍人作派,氣勢豪爽,我都很喜歡——除了不喜歡他們的生活方式以外,就是酒肉應酬中廢話太多,太浪費時間,這一餐,花了2個小時的時間。
席間他說了他需要解決的問題是:
胃糜爛,膽汗返流性胃炎,每天口乾口苦,嘴巴在晨起時感到粘膩不爽,大便稀溏不成形。全身胸脅都感到憋悶不暢,平時性情急躁易怒。
這個就是典型的溼熱性胃病。胃中的溼熱已經到了肝膽,三焦,影響到全身氣機。方案不用說,就是前面已說的兩套方案之一,我先用的是大柴胡加溫膽湯再加減。
5天后反饋的效果良好。然後又電話讓我去他家附近的酒店吃飯,診病,這次,已經將其太太的心臟症狀消除,繼續治療她的類風溼。
再5天,同樣的方式方法看診第三次,此次已經症狀極度輕微,於是我換方案為半夏瀉心湯合三仁湯加減。
一切都還在我的掌控當中。但是我有兩件事無法承受下去。
第一,我用藥的同時,要他禁酒以配合我,但他沒做到,每天繼續與溼熱之物合作,我遭到兩面夾擊,所謂腹背受敵就是如此局面。以我一人之力對抗他們兩者的力量,我有些不甘心。第二,出診的時間太久,多數花費在路上和餐桌上,而且每次晚飯後我還需要自費打車回家,路上來去都是自己掏錢,再加上吃飯的時間,一次少不了4到5個小時。而我彼時在大學的收入,每個月也只有3千元而已,更重要的是我是個平時出手小氣的人,不喜歡浪費時間和金錢在不喜歡的事情上。
於是在第四次電話讓我去看診時,我委婉地拒絕再出去義診了。
有些事我不爽,但我可以不說。
很多朋友都有深切的中醫情懷。可我看到的中醫生活,其浪漫只是寫在書上,存在於腦子的想像當中。現實裡,我們還得不停地開戰,開戰,開戰。除非我們離開戰場,只作一個業餘愛好者隔岸觀火,遊離於生活之外,否則這種戰鬥將永不會停歇。生命在陰陽間更替,想一直擁有陽光就必須承受陰暗的付出,這也是中醫給現實世界的啟示。
在本次講述中,提到了我運用的一點江湖技巧,正是中醫常常用到的,比如“望而知之謂之神,聞而知之謂之聖”,也只不過是江湖術士所慣用的伎倆,本來區區小事,不足為外人道,因當代社會中世道人心如此,為防止懦弱善良之人為惡人所欺,故如實寫出,見笑。
對於胃病,我只講寒熱這兩種,拋磚引玉,留下一些空間,再給各位中醫愛好者去遊歷和品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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