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焦慮,來自於我們對自己身體的不信任。
保健品銷售總是與中老年人上當受騙聯絡在一起。經常有媒體報道,某地有老人將生活費大多用來購買“保健品”,以致子女不得不為他補貼更多的費用。家裡塞滿了各種各樣的“保健品”,根本不可能吃完,而且其中多數被證明完全無用。人們在譴責保健品銷售商缺乏商業道德之餘,不免要嘲笑老年人愚昧無知、輕信謊言、迷信養生,等等。但事實上,為“保健品”所困擾的並非單是老年人。年輕人,乃至青少年,也未能逃脫。日前,《中國青年報》社會調查中心問卷調查顯示,有半數以上的年輕人經常服用保健品,其中不乏所謂“90後”的青少年。可見,在理解和處理身體健康的問題上,青少年跟中老年並無本質差別。如果說要有什麼差別的話,那隻在於他們服用所謂“保健品”的名稱和功能上有所不同而已。一般而言,中老年所服用的常常是被稱之為“滋補品”的東西,而年輕人所服用的才是所謂的“保健品”。這種代際差異可以將服藥人群區分為“滋補派”和“保健派”。
“滋補品”與“保健品”當然有所不同。前者建立在傳統醫學的觀念基礎之上,認為人的身體在某種情況下(因年齡、性別、時令和健康狀況的不同)可能會有所虧空,需要及時地予以“滋補”,方可保持身體狀態的平衡,而這種平衡被認為是健康的保障。腎虧要補腎,血虧要補血,氣虛要補氣。至於怎樣一種情況屬於“虧”和“虛”,則沒有什麼明確的指標,全憑醫生的估計和自己的感覺。這對受過良好教育的年輕一代人來說,自然是一件荒謬可笑的事情。至於所謂“保健品”,聽上去自然要合理得多。“保健”是一個現代概念,似乎是以現代醫學理論為基礎的健康和護理的觀念。比如多種維生素、氨基酸類和蛋白質類製劑,等等,這些保健品說明書上,一般都明確標註了這些具有藥理功效的元素含量,分類細緻、資料精確,甚至精確到以微克為單位,看上去相當的科學。醫學科學的名義讓保健品更具合理性和合法性,也更具吸引力,進而也更易讓人接受,於是,理直氣壯地服用那些效果可疑的物品,並且有理由鄙視那些服用傳統保健品的中老年人。接受了較為完備的現代科學教育的年輕一代人,當然更願意“科學地”保健,而不是像上一代人那樣搞那種“半巫半醫式”的養生。
在養生保健的認知上,固然存在著這樣那樣的文化上的差異,但從對身體與健康的關係方面看,卻無根本上的不同,總之是認為自己的身體內部有某種虧損,需要通過某些方式去補足。至於虧損的是“氣血”“陰陽”之類,還是“維生素”“微量元素”之類,其實並非問題的關鍵。對於一般民眾而言,“滋補派”固然不能確認自己體內的“氣血”“陰陽”的盈虧虛實情況究竟如何,但同樣,“保健派”其實也很少知道自己體內各種維生素、微量元素、激素等諸如此類的“科學化”的元素的含量,雖然醫學檢驗能夠檢測這些元素值。也就是說,那些相信現代科學的“保健派”,在面對保健品的時候,跟那些有些迷信“滋補品”的老人,沒什麼兩樣——都是跟著感覺走。
保健跟著感覺走,感覺跟著保健品廣告走。這是所有養生保健方式都具有的邏輯。保健品銷售廣告無孔不入,強有力地滲透到每一個角落和每一階層人群。我們真的需要保健品嗎?保健品說明書上的數值可能都是真實的、合乎科學的,但未必是你所需要的。然而,人們需要一種身體健康的安全保證,人們缺乏的正是這種安全感。保健品營銷商洞悉服藥人群的深層焦慮——健康焦慮。保健品廣告製造了保健需要,彷彿我們都是有病的人。因為健康焦慮是現代人生存焦慮中的核心焦慮之一。
購買的實際上是一種消除健康焦慮的可能性
並不是我們的身體真的有病,而是我們的心理出了毛病。我們的焦慮,來自於我們對自己身體的不信任。固然,我們身體常常可能缺乏這種或那種營養素,但在身體機能健全的情況下,機體會自我調整攝入。只有在生活方式,尤其是飲食習慣長期嚴重不正常的情況下,機體才會表現出因某種營養素不足而產生的病症。在這種情況下,首先需要的是改變不良生活習慣,然後是進行醫學治療,在醫生指導下,服用某種藥物,以達到身體營養平衡。不然,過度而又隨意服用所謂“保健品”,那些多出來的營養成分會被排洩掉,並不能作為機體防止日後匱乏的儲備,只能徒然增加肝臟、腎臟等臟器的負擔。如果排洩機能不暢,反而會因為某種元素積累過多而對機體帶來損害。
購買大量的保健品,看上去似乎是為了有備無患,實際上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和健康前景缺乏信心。當我們在嘲諷老年人吃保健品的時候,年輕人自己也在為自己的健康焦慮。他們一邊努力地工作賺錢,一邊將自己的錢投入到購買保健品當中。可是,他們的日常生活習慣和工作方式卻在不斷地摧殘著自己的身體。或者說,他們知道,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況對身體極為不利,或多或少都有健康方面的問題。他們為自己的身體購買保健品,為自己的身體買保險,為自己的健康焦慮,保健品成了救命的稻草。保健品崇拜,是人們對於自己身體健康缺乏把握的焦慮的表徵。當我們在購買保健品的時候,我們所購買的實際上是一種消除健康焦慮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