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膝這味藥，看各家本草論說，頗多疑問。

先說性味，《神農本草經》（下稱《本經》）謂“苦、酸”，《名醫別錄》（下稱《別錄》）謂“平，無毒”，而張錫純說它是“味甘微酸，性微溫”，張山雷又說“氣味必偏於寒涼”，《中藥學》教材則言其“苦、甘、酸、平”，各家不一，究竟牛膝是溫、是涼，還是平？此其一。

再說功效，後世皆言其“補肝腎、強筋骨”，說它是補益之藥，能用於腎虛腰痛及久痺腰膝痠痛，而《本經》並沒有一個字談到補益之功，反有“逐血氣”、“墮胎”之語，顯然是祛邪之品，但《別錄》有“補中續絕，填骨髓”的記載，究竟牛膝是補還是瀉？此其二。

《中藥學》教材又有“引火（血）下行”之功效，能治頭痛、眩暈、吐血、咽痛、牙痛各種火熱上炎之症，張錫純說“重用牛膝引其氣血下行，並能引其浮越之火下行”，這種功效如何理解？是牛膝單味藥的功效，還是方劑配伍的功效？此其三。

為了解開這些疑惑，我們還是從《本經》開始讀起，《本經》說牛膝“主寒溼痿痺，四肢拘攣，膝痛不可屈伸，逐血氣，傷熱，火爛，隨胎”，乍看主寒溼痿痺，則其藥性應該是溫才對，可後面又說治傷熱、火爛，則其性又應偏寒才行，這不就矛盾了嗎？張山雷根據《太平御覽》考證，認為主寒溼應是主寒傷，傷寒古指熱病而言，其文可通。因而，牛膝之性味當是偏於寒涼可知。再結合臨床實際來看，腎虛滑精的人，脾虛便溏的人要慎用牛膝，說明其性偏寒。

《本經》明言牛膝能墮胎，其滑利下行之力可知，今婦科也常作活血通經之品，治療瘀血阻滯之痛經、閉經，其苦降下行之性被臨床所證實，這點各家認識較為一致，如此攻破之藥，必不具備補益之功。再者，雖言其能治痿痺，並非就言其為補益之藥，痿痺一證也有虛有實，《內經》有言“溼熱不攘，大筋軟短，小筋弛長”，牛膝能治痿痺，全因其疏通滑利之性，實證最宜，而虛證之痿痺，於補益肝腎之藥中加入牛膝，則有動靜結合之妙，其效果更佳，但不可就此以為牛膝乃是補益肝腎之藥。善補者，首推明代張景嶽了，他在很多補益的方劑中都用到了牛膝，如左歸丸、大營煎等，他認為牛膝能補髓填精，但他同時也說“其性下走如奔，故能通經閉、破血癥”，性善走、善通者，又如何能補？張景嶽他這就自相矛盾了啊！而他自己又說“髒寒便滑、下元不固者禁用”，寒證、虛證禁用，故可知非補益之品，此語也可佐證牛膝偏寒之性。

最後，說說“引火（血）下行”這個功效，我認為這個提法是不太準確的。火性炎上是自然之理，火熱之證肯定要用苦寒清洩之品，所謂“熱者寒之”，並非是將火引到人體下部。再者，這一提法，使人容易與腎中虛火上浮相混淆，虛火上浮治療要用“引火歸原”的方法，但一個是實火，一個是虛火，治法大不同，而表述相近，容易誤導學者。

再看發揮此種作用的均是複方，並非單味牛膝，如鎮肝熄風湯、玉女煎等。但必須說明的是，牛膝性善下達，在這些複方中確能增強方劑的功效，好比一個人被他人推著進屋，這時又有一個人來拉他進屋，你說他是不是更容易被弄進去了？牛膝就是發揮這個拉的作用。臨床上治療人體下部腰、股、膝、足等部位疾病，用牛膝確有捷效，如三妙、四妙丸等方，其通利下達之性甚明。

牛膝根據產地不同分為懷牛膝與川牛膝，懷牛膝產於河南，川牛膝產於四川，處方開牛膝藥房即預設為懷牛膝。現在常說懷牛膝偏於補肝腎而川牛膝偏於活血化瘀，根據上面分析，此說恐不足為憑。

（沈祥立，2021年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