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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認為,人的生命由形、氣、神三者所構成,“夫形者生之舍也,氣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三者之中,“神”佔據第一位,因此,“治身,太上養神,其次養形。……神清志平,百節皆寧,養性之本也;肥肌膚,充腸腹,供嗜慾,養生之末也。”基於此,李漁認為,養生最重要的是保持精神的快樂,摒棄精神的憂患;其次是生活養生,就是生活方式上的調飲啜、節色慾。李漁說:“食色,性也,欲借飲食養生,則以不離乎性者近是。”食和色,是人的本性。因此,想要借飲食養生,就不應該違揹人的本性。他在《閒情偶寄》中的《頤養部》“調飲啜第三”篇中集中論述了生活養生的一系列問題,認為“調飲啜”以養生,不必太在意書本上怎麼說,而要適意而為。因此,吃飯時,愛食者多食,怕食者少食;太飢勿飽,太飽勿飢;怒、哀、倦、悶時,先不要吃飯。如此可謂順生全生,自適自保。

吃飯要吃自己愛吃的東西,愛食者多食,怕食者少食,這是選擇“吃什麼”的原則;其次便是“吃多少”的問題,對此,李漁建議“太飢勿飽,太飽勿飢”,即堅持“飲食有節”的原則。提倡吃飯七分飢飽,從而把“節制”“中和”這一套枯燥複雜的養生理論變成了一句簡單易懂、有滋有味的家常話。

一,太飢勿飽

“欲調飲食,先勻飢飽。大約飢至七分而得食,斯為酌中之度,先時則早,過候則遲。然七分之飢,亦當予以七分之飽,如田疇之水,務與禾苗相稱,所需幾何,則灌注幾何。太多反能傷稼,此平時養生之火候也。有時迫於繁冗,飢過七分而不得食,遂至九分十分者,是謂太飢,其為食也,寧失之少,勿犯於多,多則飢飽相搏而脾氣受傷,數月之調和,不敵一朝之紊亂矣。”就是說,要調節飲食,首先得調和腸胃的飢飽。大概餓到七分時,就應該去吃東西,這是合適的標準。在這以前吃飯則太早,在這以後則太遲。但是,七分餓,也應該吃到七分飽。像田裡的水,一定要跟禾苗相稱,需要多少,就灌注多少,太多反而會傷害到莊稼。這是平時養生的食量。有時因為繁忙的事務,以至於餓過了七分還不能吃飯,當人餓到了九分、十分時,這就是餓過頭了。這時吃東西,寧可少吃點,也不能吃得太多,即“以飢調飢”。如果這時吃太多,就會造成飢飽相交,使脾胃受傷,幾個月的調節也抵不過這一天造成的飲食紊亂。

吃飯太飢勿飽,而飢飽以“七分”為“酌中之度”,這是《黃帝內經》所奠定的養生學思想的“中庸觀”的體現。“中庸觀”是傳統養生學說的核心觀念, 認為“中和”才能使一切生命整體維持平衡穩定,是生命生存延續的必要條件,因此,養生也必以“中和”為基本原則和最佳境界。“七分之飢,亦當予以七分之飽”,即“中和”原則在“吃多少”這個問題上的靈活應用和體現。而過飢或過飽,或過飽之後過飢、過飢之後過飽,即飢飽失常,飢飽“失中”,都是“飲食不節”的表現。“飢飽相搏而脾氣受傷,數月之調和,不敵一朝之紊亂矣”,即《黃帝內經》中特別強調的“失中為病”的思想。生活中常見的時氣失常、情志過激、飲食失節、勞逸失度等,這些都是失中的體現,致病的根源。《靈樞.五味》說:“谷不入,半日則氣衰,一日則氣少矣。”五穀是必須要吃的,但吃多少還有一個度的問題,要有所節制,不可暴飲暴食。《素問.痺論》中說“飲食自倍,腸胃乃傷。”這些都說明了節制飲食的重要性和必要性。由此可見李漁的養生觀念是對《黃帝內經》所奠定的養生學理論思想的繼承與弘揚。

二,太飽勿飢

“飢飽之度,不得過於七分是已。然又豈無饕餮太甚,其腹果然之時?是則失之太飽。其調飢之法,亦復如前。寧豐勿嗇。若謂逾時不久,積食難消,以養鷹之法處之,故使飢腸欲絕,則似大熟之後,忽遇奇荒。貧民之飢可耐也,富民之飢不可耐也,疾病之生多由於此。從來善養生者,必不以身為戲。”李漁認為,人們在平時吃飯飢飽不能超過七分,是對的;但是也會有過分貪吃的時候,把自己的肚子撐得圓圓的,這樣就是吃得太飽了。當吃得過飽時,調節的方法也跟前面說的一樣,寧可吃得多一點,不能吃得太少,即“以飽調飽”。要是覺得自己剛剛飽餐一頓,積累的食物不能消化,馬上就用養老鷹的方法調濟治療,故意讓自己餓到飢腸轆轆,就像一次大豐收後突然遇到嚴重的荒年。窮人可以忍受飢餓,因為飢餓是他們生活的常態;富人就不能忍受飢餓了,因為飢餓對於富人來說就是“失常”狀態。所以,疾病的產生,大多是因為這個原因。從來擅長養生的人,一定不會拿自己的身體當兒戲。

當人暴食後積食難消,以養鷹之法處之,即從一個極端到另一個極端,這種錯誤做法的本質即養生大忌之“失中”。“養鷹之法”的核心即鷹不能飽。鷹是一種非常凶猛而靈敏的動物,難以馴服。獵人為了馴化鷹,使鷹成為自己狩獵時的好幫手,都用一套殘酷的馴化方法,稱為“熬鷹”。“熬鷹”即熬掉它身上的傲氣,磨光它身上的威風,其主要方法就是故意“餓”它,讓它飲鹽水或茶水,而不給食物。過不了多久,原來威風凜凜的鷹就會餓得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有氣無力,當鷹已被餓得快發瘋時才慢慢開始餵食,鷹就會漸漸被馴化。人為了消積食,像養鷹一樣一下子使自己處於“極飢”的狀態,就是“失常”或者“失中”,這是致病的原因。《千金要方.養性序》指出“不欲極飢而食,食不可過飽;不欲極渴而飲,飲不可過多。飽食過多,則結積聚;渴飲過多,則成痰澼”而人在大飢大渴時最容易過飲過食,急食暴飲。所以,在飢渴難耐之時,應該適當減速減量進食,避免身體受到傷害。在沒有食慾時,也不應勉強進食,“不渴強飲則胃脹,不飢強食則脾勞”,過分進食對脾胃是一種傷害。《素問.上古天真論》讚揚“古之真人”善於養生,“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食飲有節,起居有常,不妄勞作,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李漁所提出的“太飢勿飽,太飽勿飢”的飲食原則,合於古代養生理論中食飲有節、起居有常的要求。

在吃飯的“量”之多少這個問題上,堅持“執兩用中”、“執中權變”的“中庸觀”。用中、執中、中和,即無過無不及,才能使身體處於和諧狀態。量之“適中合度”即“中和”,才能使天地得其位,萬物得其育,才有益於維護和恢復人體生命活動的動態平衡。李漁所提出的幾種特殊情況下的“調飢飽”之法,就是要求人們在不同的條件下,隨時“變通”以合以“中道”。所以,中庸是有原則的折衷,使兩端趨於平衡,也是天地萬物遵循的至道。《易傳》認為人能遵循中正之道則吉,否則即凶。老子說“多聞數窮,不如守中”。“守中”有謹守中道、不欲妄作之意。但道家的“中”也有“中空”的意思,象徵一個虛靜無為的道體。《莊子.養生主》中指出,養生最重要的是“緣督以為經”。緣,順也,督,中也。“緣督以為經”即守中合道,順其自然。莊子以庖丁分解牛體比喻人之養生,說明處世、生活都要“因其固然”、“依乎天理”。李漁所說的“食色,性也,欲借飲食養生,則以不離乎性者近是”,提倡在飲食養生時遵循“因其固然”、“依乎天理”的原則。“緣督以為經”即守中合道,即秉承事物中虛之道,而且要取其“中虛”“有間”,方能“遊刃有餘”。李漁提出“飢飽之度,不得過於七分”,不使腸胃脾等器官的功能發揮到十分,留有餘地,目的就是要中虛“有間”,以求“遊刃有餘”。可見李漁在《閒情偶寄》中所提倡的養生之道,與《養生主》中的“緣督以為經”的養生觀念一脈相承,與老子的“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的思想可謂異曲同工。

從來善養生者,必不以身為戲。欲求“僻邪不至,長生久視”,就不可不認真對待李漁的養生學,不可不認真對待自己生活中的一餐一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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