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被生活打敗，便不會選擇死亡。

昨天去監護室會診一名73歲老年人，大年初四在家裡自刎了，割傷頸部左側，氣管部分斷裂，好在沒有割破頸部大動脈，家屬發現後送到醫院搶救。查看了病史，他竟然是我3個多月前的一名門診病人，當時就診原因是食管癌，由女兒領著，來時已經有明顯的吞嚥梗阻，只能吃進去一些稀飯、蒸蛋之類的食物。我記得當天已經高度懷疑是食管癌，在問診的時候，他女兒輕輕地踢了幾下我的腳，意在暗示我不要把病情直接告訴了老爺子，等我結束問診後，她對老爺子說：“爸，這屋裡空調太熱，你出去坐一下吧”，老爺子出去之後，她從包裡拿出兩張報告，一張是胃鏡報告，圖片上可以明確看見食管內的新生腫物，食管重度狹窄，另一張是病理檢查報告，明確是鱗狀細胞癌。

女兒問到：“醫生，這個癌症有什麼辦法治嗎？”我對她說：“如果還有機會做手術，首選手術治療，老爺子現在需要做一些檢檢視看有無手術指徵和禁忌症。”女兒說：“我在網上看了，也聽他們說了，癌症做了手術復發得更快，走得更快啊”我又花了大概十幾分鍾用通俗語言解釋叫倖存者偏差，什麼叫資訊反差，以此來消除對手術治療癌症的誤解。後來做了增強CT，老太爺的腫瘤確實比較晚，CT上看見腫瘤明顯外侵，和氣管膜部緊貼，包裹，分界不清楚，縱膈淋巴結明顯長大，手術完整切除是不太可能了，於是再次與她溝通，建議老太爺先做新輔助放化療，爭取將腫瘤縮小後再評估有無手術機會。她拒絕了，因為她想把老爺子瞞住，怕他接受不了癌症的事實，一旦進入放化療程式，這事就瞞不住了，於是問我：“如果不做手術，不做放化療還有什麼辦法呢？”“如果到後期吃東西越來越困難，可以放食道支架，但也只能管一段時間，因為腫瘤在繼續生長，時間長了了腫瘤仍然會將支架堵塞，最後的辦法只有胃腸造瘻了”我說到。她說：“我們考慮一下吧”語畢，帶著老爺子離開了，後來也沒有在我的門診複診。

故事回到昨天。會診時，翻閱了一下病史，老人家最終在兩個多月前接受了食道支架植入，開始症狀緩解得還是比較明顯，但十多天前吃東西又困難了。目前瘦得皮包骨頭，瘦成哪樣呢，上下嘴唇都不能閉攏來包住牙齒，光用眼睛看，就可以清楚數出肋骨的根數，頸部帶著氣管插管，呼吸機在輔助呼吸，唉，整個一個衰竭狀態。我面見了家屬，還是那個女兒，見到我就開始流眼淚，抽泣著說：“醫生，我好後悔，我應該聽你的建議去做放化療，就算是拼一下。我以為瞞著他會對他好些，沒想到這個病到後來會那麼殘忍。那次看了病回去後吃東西越來越困難，就去安了支架，以為可以管一年半年的，沒想到還是發展得這麼快，吃東西又開始梗了，喝水都困難，眼睜睜地看著會被活活地餓死。實在是瞞不住了，年前就把實情告訴了他，他說沒事啊，活一天算一天，我聽他那麼說以為他真的能接受，沒想到他心裡其實這麼想不開。”

聽她說，老太爺從初二開始就開始有點不對勁，不找吃不找喝，也不說話，總是一個人在一邊想事情的樣子，家人讓他到醫院也拒絕，本來已經打算把他強行送到醫院來了，沒想到老太爺先自刎了。

我還能說什麼呢，估計現在連新輔助放化療的意義都已經失去了，更不用談後期手術了。

曾經讀過一篇文章，是一位癌症病人寫的，她寫到“自從被確診癌症後，我就被家人孤立了”，大致意思是，家裡人不再與他商量治病的事情，有些家庭活動會拒絕讓他參加，因為他是病人，覺得他需要保護，需要休息，治病的事情，家庭成員做了決定就行，自己只需要遵從和接受。其實，自己的內心想法是：家人們啊，你們不要特殊對待我，我想和你們一起面對癌症，和你們一起選擇治療方法，和你們像以前一樣共同完成家務事和家庭活動。家人們啊，我還是個活著的人啊，不是玩偶啊，不是寵物啊，你們真正理解我的孤獨嗎？你們做的決定徵求了我的意見了嗎？你們所謂的關愛、孝順只是你們自己認為而已啊。

那麼，回到這個病例。如果自確診那一刻，她女兒就告訴他，一起面對，一起商量，一起決定，是否能避免這個悲劇發生呢？我不知道。癌症不會因為對患者隱瞞病情而放慢生長速度，不少人擔心病人知道癌症會把自己嚇死，但也有研究發現自己知道癌症的病人比自己不知道癌症的病人的中位生存時間要長一些，到底是怎麼樣我也不能定論。如果隱瞞的前提是不影響治療，那麼我不作任何建議，悉聽尊便。但是，為了隱瞞病情而放棄了應有的合理的治療措施，這一幕幕人間悲劇仍在不斷上演，我就不得不呼籲：一起面對吧，一起決定吧，讓病人和你們一起對抗共同的敵人吧。

完。

#食管癌##自殘##如果最親的人癌症晚期治療還是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