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絡學說及其鍼灸學是中醫學的瑰寶之一,現代醫學的大量調查和實驗研究足以證明了經絡現象的存在以及鍼灸治療的客觀有效性。這就從方法論角度提出了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為什麼在古希臘羅馬時期就已正確區分了動脈和靜脈,感覺神經和運動神經的西醫學卻未能發現經絡現象和發明鍼灸?
在《內經》中就有“經脈者,所以決死生,處百病,調虛實,不可不通”(《靈樞·經脈》)及“夫十二經脈者,人之所以生,病之所以成,人之所以治,病之所以起,學之所始,工之所止也”(《靈樞·經別》)的記載,後人更有“學醫不知經絡,開口動手便錯。蓋經絡不明,無以識病證之根源,究陰陽之傳變”(宋·竇材《扁鵲心書》)之說。
首先須看看,“經絡”是什麼。
《靈樞·本藏》中說:“經脈者,所以行血氣而營陰陽,濡筋骨,利關節也。”
“血”之概念與西醫學無異,關鍵在於“經氣”之異。經氣,即經絡之氣。它“所受於天,與谷氣並而充身”。真氣在“經脈留行不止,與天同度”。即使是五絡(指手足少陰太陰足陽明之絡)經氣終絕,也會導致“形無知,其狀若屍”。
經絡之氣,是一身之氣運行於經絡系統的極細微物質,是各種刺激、資訊的感應、負載和傳導者。經絡之氣在經絡系統中執行,感應、負載和傳導各種刺激、資訊(如鍼灸、推拿、拔罐等)到達病所,因而起到治療作用。
很明顯,“經絡”執行氣血的生命現象只是在活動狀況下的一個過程。氣之為氣,全靠其執行發揮,唯有經過執行發揮亦即氣之本身。這正如辯證法大師黑格爾所說:“形態作為活著的東西,實質上就是過程”。並且這個過程是受制約於“谷氣”等物質的消耗作用的。可見,“經絡”作為活體狀況下一種運動的形態,實質上是與營養物質消耗及生理功能的發揮等生命技能過程並行存在的“共時結構”。生命一旦停止,氣頃刻消散,經絡現象也就不復存在。於是,不難理解,以屍體為標本的解剖法是無法發現“經絡”的。
經絡現象的發現必定產生於對活體的機能觀察,特別重要的是主體對自我的觀察。即中醫學所說的“內景返觀”。這是一種特殊的自我機能觀察方法,華佗、葛洪都曾論述過這一方法。李時珍在《奇經八脈考》中說:“內景隧道,唯返觀者能照察之”,是說唯有用自我機能觀察(或約內視、內照)的方法,才能觀察和理解“經絡”(即使在今天,對循經感測現象的調查,還必須藉助受試者自我感受的報告)。當然,我們不能不注意到,早在中世紀,奧古斯丁(Augustine,S.T.)也提出了類似的自我觀察方法,亦稱內省法。這一方法在18世紀到19世紀初甚至被推崇到十分重要的地位。但是,與中醫學對自我生理現象的“內視”有所不同,它只是把這一方法用於意識和經驗,以了解人自我的靈魂。兩者所觀察的目的、物件和內容亦都截然相左。
這裡,便表明了一個更為基礎性的問題:即“觀察滲透理論”。即使中西醫學觀察同一個物件,不僅僅觀察的方法不同,而且觀察什麼,觀察何處,如何記憶和分類觀察的結果,都會因主體先前所接受的理論的不同而相異。試以對病人的膚色的觀察為例。中醫學有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命題,“夫精明五色者,氣之華也”,如“五藏已敗,其色必夭”。而西醫學只有關於一病一徵膚色改變的認識。這種理論的普遍性程度如何,直接影響著觀察的範圍和主體觀察時的選擇性注意。
其次,觀察病理性膚色必有一定的參考系。在西醫學只是以一個民族普遍的和“均勻的”膚色為唯一的參照標準;而中醫學對膚色的觀察卻是多色譜的,即“五色微診,可以目察”。“以五色命藏,青為肝,赤為心,白為肺,黃為脾,黑為腎”,此為其常色。那麼,正常與不正常的膚色又如何鑑別呢?
《素問·脈要精微》中說:“赤欲如白裹朱,不欲如赭;白欲如鵝羽,不欲如鹽”,赭、鹽皆為五藏精微之敗象。此外,中醫學還對觀察五色之色部,觀察膚色的內容(浮沉、榮枯、夭澤、散等)皆有詳細的理論規定,這些都是西醫學所沒有的觀察理論負荷。可見,觀察方法對醫學理論並不是保持中立的,它受理論的傳統正規化和歷史發展的影響,這就不能不使我們注意到,中西醫學在如何獲得怎樣的科學事實方面,已經有了基石性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