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面對癌症,我們憂懼、焦慮甚至絕望。
在漫長的治療過程和高額的經濟負擔、被打破的生活規劃下“想死”幾乎是每一位病友都有過,只是沒有說出口的念頭。
這般可怕的想法可能只是一瞬間,可能已在心中盤旋數月之久。
“我太慘了,沒有人比我更不幸了!”
“如果活下去,只會繼續受更多的苦!”
……
這樣的想法,我們從不止一位病友那聽到過。
抗癌,抗的不僅是癌魔,更是心魔。那些最難熬的時刻,該怎麼度過的呢?
一家四口接連患癌,說出來可能很多人都不信
我想沒有人比我更害怕腫瘤、害怕癌症了。
說起來你們肯定不信:我的父母、我的爺爺,包括我自己都患癌了。
爺爺就是在我10歲的時候查出食管癌,很快就沒了的。
待我成家立業,有了兩個孩子,剛覺得自己熬出頭的2017年,38歲的我查出了胃腸間質瘤。
再一年後,我母親也查出了結腸癌,並在同年去世。
再一年後,我父親查出膽管癌和胰腺癌不能手術,於2020年5月份去世。
很多人可能覺得我是編的——哪有一家四口全部患癌這麼可怕的事情?
我想遺傳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我們自己的習慣吧。
在我們河南村裡,都喜歡吃玉米做的稀飯,滾滾燙的時候嘩啦啦吸進去。就像有人喜歡熱水泡腳一樣,我們喜歡“燙喉嚨”。
這樣好吃是好吃,但對食管特別的不好,三五十年,這樣燙下去,食管“燒壞”、消化道“燒壞”癌變的機率就非常大。
生病後的趙先生
3年間我的父母相繼離世,抗癌路上只剩下我自己了這三年多,我眼看著父母一年一個地被癌症帶走,只留下我與腫瘤持續搏鬥,我的心理壓力真的是太大了。
每每想起我父母,真的是心如刀絞,“意難平”。
我感覺特別對不起他們,我總覺得他們就是為我而死的。
2017年,7月14日,我確診為胃腸間質瘤。
7月15日就趕緊動了手術,取出了7*8*8cm大的腫瘤,病理檢測結果為:CD117(+),DOG1(+),外顯子11突變,被判定為高危。
那天我印象非常深刻,因為我媽也是在同天手術的。
當時,她是在做腰椎間盤手術。那時候我甚至還覺得我們真有點奇怪的“母子緣分”。
也因為這件事,我覺得她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就把自己的情況隱瞞了她半年多才告訴她的。
得知我患病後,我媽還抱著我大哭了一場。之後也是又出人又出力,可以說是傾盡全力給了我很多經濟上和生活上的幫襯。
2018年,我的病情終於平穩了。但也就在那一年,我媽開始經常和我講她肚子疼。
我們很憂心。但好在醫生只說是闌尾炎,吃些藥就行。從醫院回來時,我們還鬆了口氣,心想幸好不是什麼大病。
但媽媽後來吃了幾個月的藥,還是一點用都沒有,依舊是“肚子疼、肚子疼”。
再去醫院仔細檢查,竟然發現是結腸癌晚期,情況很兇險。
但那時候,我們幾乎已經沒錢治病了。
我們只是最普通的“打工人”,家底早因為我做手術和術後持續幾個月吃格列衛掏空了,真的沒有一點點錢了。
所以我媽買的藥都亂七八糟的,吃不起好藥、進口藥,也再沒什麼“不惜代價,放手一搏“的資本。就因為缺錢,人很快就沒了。
再接著是我父親,一年後查出了膽管癌和胰腺癌晚期。
據說胰腺癌到晚期存活率只有不到5%,更何況我父親還沒法手術取瘤,還帶著膽管癌。
拿到報告的時候我淚如雨下。都說胰腺癌晚期是很疼的,胰腺和膽管後面的腹膜有很多神經,腫瘤壓迫到會痛得想撞牆。
作為一個小腸間質瘤患者,我很知道這是種感受,但不知道我沉默寡言的父親,為了不給我們添麻煩已經默默忍受了多久。
有人說,世界上沒有人會和你感同身受,但我覺得不是。如果這個痛落在你父母、你孩子身上,不止是感同身受,你會比他們更痛更痛。
而這世間,比起子欲養而親不在更痛的,無疑是在自己還沒有能力時,眼看著父母一步步被癌魔吞噬卻束手無策。
面對接二連三的打擊,我也曾想一了百了面對接二連三的疾病打擊,我總覺得心緒難平,愧疚、遺憾的同時甚至還有些惱怒。
為什麼一開始我們沒想到帶他們去大醫院檢查?為什麼我這麼年輕就攤上這病花光了錢?為什麼我們的生活但凡有一點點好轉,癌症就一年又一年的登門造訪?
但我父母是非常寬和的人,在拮据的經濟下,他們把“生”的機會讓給了我,並告訴我:人老了,70多歲,是該走了,這輩子能有我這樣的兒子很滿意了。
他們還告訴我,日子是向前過的,愛也是向下傳遞的。
父母常會拿我小時候的趣事說,“看你小時候是多黏人”。
小時候對父母的愛,是願意為之去死的程度。
後來我結婚了,有了孩子,即便依舊是村裡公認的“孝子”,即便每天電話,回家很少“空雙手”,但我自己也明白,妻子、孩子已逐漸成為我生活的重心。
如果非要為一個人而死,那我也只願意為了自己的孩子去死。
無法給逐漸老去的父母更多的愛,也無法給他們更多的錢,我的心裡是愧疚的。
但面對自己即將被放棄的生機,他們反而寬慰我說:成家立業了,你愛你的小家、你的孩子比你自己父母多,是對的,我們也是這樣過來的。
以後,你的孩子們也會愛他妻兒家庭比你多。你的孫子也會愛他的妻兒家庭比你的兒子多。你不用歉疚,愛是無怨無悔的,愛也是向下傳遞的。
你不用為我們難過。我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帶著孩子把今後的日子向前過好就可以了。
想通了,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家人好好活
父母的無私與寬容,讓我更加自責。
事情發展到這般地步,把我對未來、對家庭的規劃全盤打破,不論是誰,都會有些破罐破摔,怨天尤人的情緒在。
但日子總得過,那我是靠什麼緩過來的呢?
有段時間,我在網上看了很多其他人患癌籌款的故事,就這樣我“逛著逛著”就看開了。
我看著一個一個重病躺在病床上求募捐的孩子,覺得他們才是真的可憐。三五歲的孩子,他們還不知道什麼叫日子,什麼叫生活,更別說什麼不良習慣了。他們可能連碗滾燙的玉米粥都沒喝過,就稀裡糊塗地受這麼多苦,這才叫真的虧。
像我活了40餘年,能娶自己心愛之人為妻,能看自己一雙孩子健康活潑地長大,能靠自己的雙手掙下一份屬於自己的小家業來,該得到的快樂都得到過了,這麼多年過得還不算是美滿嗎?
人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想想那些比我們還慘的人,心也就漸漸平靜了,我們有什麼理由不努力活下去呢?
另外我加的那些病友也給我很大的鼓勵。胃腸間質瘤,在患病之前,我連名字聽都沒聽過,比起食管癌、腸癌確實是種很罕見的毛病,起初我甚至搞不懂這到底是不是癌。術後吃的是靶向藥格列衛——就是電影《我不是藥神》裡面的那個老太太兩年能吃沒一套房的神藥。
得這個病,吃這個藥,副作用真是千奇百怪,多到網上都沒法查的地步。因此我也加了些病友群,到處問。
病友們都非常熱情,彼此身體不舒服了,就各種支招兒,誰跌倒了、想放棄了就一起拉扯讓他再站起來,繼續在抗擊腫的瘤險途上前行。
有時候,在安慰、幫助別人的時候,自己也想通了很多事情。
比方說,前幾天我想喊最早跟我同時期手術的一位病友一起去當地的患者交流會。
她和我說不去了,也不想治了,因為已經沒有“家”的念想了。
一問才知道,就在前幾天,他老公突然中風,然後腦梗,沒多久便去了。
她比我還小一歲,她丈夫也很年輕。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她感覺“天都塌了”,實在不想再活著受苦了。
我趕緊開導她,給她做思想工作。我說,你必須從這個情緒走出來,你現在身體不好,不從這裡面走出來,你的身體馬上會搞垮。
現在你丈夫不在了是“天塌了”,但你要再出點問題家再癱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你孩子才十五六歲吧?他還這麼小,你承受不了的痛苦孩子肯定更承受不了,我是沒了父母的孩子,我可以現身說法的告訴你對於孩子而言,父母的存在有多重要。
後來她哭著掛了電話。
我和她聊完,發現我自己可不也是這種狀況嗎?
才40出頭,家裡孩子才十幾歲,我萬一沒了,我妻子怕也會這樣崩潰難受,而我的孩子又該怎麼辦?
就算不為我自己,我也要為家人好好活著啊!
有時候安慰人就像講題,本來自己模模糊糊的,給人說一遍,別人懂了你自己看得也更通透了。
好好活下去
總有人比你還慘,也有人比你好,這都不是事兒如果要比慘,我覺得我的經歷至少能慘過80%的人。當然,肯定還有人比我更慘。
但人生之路,不是比誰更慘也不是比誰更幸運,而是比誰更能堅持,比誰更會珍惜。
畢竟日子是向前過的,愛也是向下傳遞的。
我想每個人都會有”想死“、覺得“過不下去”的那麼一刻,不說我們這些帶瘤生存,身上裝著“定時炸彈“的人,即便是普通人工作壓力大了、分手失戀了……也會有各種“想死”的瞬間。
但阻止我們的不是“想死又不敢”的情緒,而是人生歡喜的小瞬間和與之而來的責任:
加班到深夜,帶著一身臭汗推開家門,家裡的孩子喊著“爸爸、爸爸”地跑過來,想必那一刻你心裡是歡喜的,你要為的你那一刻的歡喜,你的孩子負責任。
妻子做了一桌好菜笑盈盈地等你,想必你的心裡也是歡喜的,你也要對她,對這個家庭負責任。你說是不是?
我永遠都記得我父母說的話:日子是向前過的,愛是向下傳遞的,你只要堅持下去,必定能找到下一個“奔頭”,而再多的苦痛也終會褪去。
說這些話,我並不是作為一個“成功者”說的,而是一個和大家一樣在抗癌路上還在見招拆招的戰友。
後記如果讓我找一個非要活下去的理由,那大概就是不想讓人看輕,還想“逆風翻盤”,帶妻兒過上讓人羨慕的日子。
從17年4月查出胃腸間質瘤手術,到現在,一轉眼過去4年了,真的感覺挺慶幸的。初患病時,我在網上查了很多資料,都在說我這病的“五年生存期”。剛看到 “五年生存期”這個詞,我腦子都漲了——我的分型是高危,這意味著有很大機率是我活不過五年。
那時候很多人勸我妻子該離婚了,可千萬別搭在這個無底洞裡了——在我患病的前3年,養家的、看病的花費都是妻子一個人掏的。但她不肯,咬著牙和我堅持了這麼多年。
雖然我現在還在吃藥,還在“危險期”內。但日子還是一點點地好起來了——我已能去上班,也能天天做飯給老婆孩子吃,踏踏實實努力工作賺錢 期待著“逆風翻盤”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