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見過很多生死離別的故事，曾為故事中那一幕幕的生者與亡者流過眼淚。原以為在親身面臨 這一切時我會坦然應對，不曾想，我又不知不覺地淚了目。每當回憶起那一幕，仍然令我動容不已。

那是在肝膽外科，最常見的疾病是膽囊炎、膽囊結石、肝癌等。每天收治的入院病人，無外乎都是受這些疾病困擾，在接受治療後，大部分病人的病情會很快好轉，沒過幾天就順利出院了。但也有一些病人， 生命流逝得太快，醫護人員拼盡全力也難以挽留住。

走進老先生的病房，是因為一個偶然。那天上午，剛好看到一位 ICU 的醫生來到肝膽外科會診，想看看這是個什麼病人，便跟了過去。但是剛拐彎走進病房，看到一大群人圍在那裡，我便感覺有什麼不太對。

只見十來個中年男子，擠在病房內外，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沉重的表情，時不時地低聲交流幾句，看到醫生走過來，才讓出了一點通道。待走進病房，我看到了老先生，人很瘦，肋骨線條分明，頭髮稀疏花白，吸著氧氣，流量很大，可他依然呼吸很急促。他一手扶著面罩，呈半坐臥位，在床上用力地喘著氣，胸廓隨著呼吸起伏地很厲害，整個人有些顫抖，表情充滿了惶恐不安。

醫生迅速觀察了老先生的生命體徵，發現血壓很低，其他生理特徵也很不穩定，準備將病人轉到 ICU 那邊。此時，我看到老先生望著一旁的年輕男子，應該是他的兒子， 老先生空出來的那隻手顫抖地努力伸向他兒子的方向。年輕男子立刻走過來，握住他爸爸的手。

老先生的眼睛裡透露出哀求和委屈，直直地看著兒子， 嘴唇微張，彷彿想說些什麼， 卻又說不出來。我看到兒子輕輕用右手撫摸父親的頭，像哄孩子一樣，輕輕地和他父親說話：“爸，是不是想回家啊？”老先生點點頭，眼神卻是愈發焦急，他看著邊上交談的醫生們，又看了看從 ICU 過來負責搶救的醫生，慌亂地搖著頭，眼角泛出了淚。

“我們不怕啊，”兒子兩隻手都用力握住父親的手， “你看，這些醫生護士，都在努力地想要救你呢，我們一定會好起來的，爸。”他又頓了頓，悄悄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繼續說：“我們，一定會帶您回家的！”

不知何時，我看著他們， 心裡也有一些感觸。後來聽到主治醫生和ICU的醫生正在告知家屬，要做好老先生隨時可能去世的準備，但他們仍然留著一點希望。由於難以維持自主呼吸，醫生立即為老先生做了氣管插管，並立刻將病人轉移到 ICU 去接受治療。

後來我去 ICU 看病人，再次見到了老先生和他的兒子。 老先生躺在光線冰冷的 ICU 裡，身上接滿管子，沒有家人的陪伴，心裡肯定很難受吧。 而他的兒子在 ICU 的大門口徘徊著，時不時焦慮地往門內看一眼，想要進去陪著父親。一扇門分隔了兩個人，卻又都那麼無可奈何。

老先生還是在幾天後去世了。我看到了生命的脆弱， 它的難以挽回的流逝。死亡是每個人最終的結局，年輕人又總是追趕著老人向前走著。生命最後，那一絲溫度很暖，卻轉瞬即逝，讓人感慨。

今後在從事臨床工作時， 我必然會遇到千千萬萬這樣生命的逝去。死亡的旅途不可避免，而我能做的，惟有用自己的專業知識， 讓病人在生命的最後，不那麼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