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論一切魏晉人物，首先要從他們的出身談起，這是由那個時代的特點決定的。談論王戎也不能例外。

竹林七賢王戎

王戎出身琅玡王氏，是魏晉有名的高門。他爹是涼州刺史，叫王渾。他爺爺叫王雄，做過幽州刺史。很受曹丕的賞識和器重。王雄幹過一件大事----派刺客韓龍將軻比能刺殺，軻比能一死，鮮卑對魏晉的威脅就解除了。

王戎小的時候就有神童的名聲，這固然是因為他天資聰慧，但實際上真正成就他神童之名的是他的出身。晉書中說他：“幼而穎悟，神彩秀徹。視日不眩”，不戴墨鏡就敢直視太陽，這其實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本事。比如你是個牧童，大家最多覺得你有個很“有趣”的能力。

可是在魏晉，如果得到名家的品評，那就不同了。裴楷見了他說：“戎眼燦燦，如巖下電。”裴楷是名士，他這麼一說，王戎的形象就算是樹立起來了。

給王戎背書的還有大名士阮籍。阮籍和王渾是好朋友，常找王渾聊天，就認識了王戎。有一天阮籍和王渾說：“和你聊天沒意思，和王戎聊天有趣。以後不和你聊了，和王戎聊。”

以後王戎就跟著阮籍玩，在竹林飲酒聊天，竹林七賢中王戎年紀最小。小孩子大概貪睡，聊天聚會總是遲到。有一天王戎遲到，阮籍說：“俗物又來敗壞人的興致。”王戎說：“大哥，你的興致也太容易敗壞了。”

晉書這部書，說是歷史，人是真的，事卻多有附會，未必實有。我讀晉書，當成故事看，讀著津津有味。

竹林七賢

同樣一個王戎，他爹王渾死在涼州任上的時候，那些手下送來的錢就有百萬之多，王戎一分不取，因此天下聞名。但是晉書又說他“性好興利”，每天拿著小草棍計算謀劃怎麼賺錢，賺多少不嫌多，又極其吝嗇。

王戎吝嗇在魏晉一代是出了大名的，被記錄下來的故事也不少。比如說他家李子品種好，好吃，賣李子前要僕人把李子核一個個鑽破，免得別人買回去種。又比如說他女兒結婚和他借過錢，過段時間沒有還，他就給女兒女婿臉色看，女兒趕緊想辦法把錢還了，他才有點笑模樣。

有人說王戎前一個做法是為了邀“名”，之後貪錢是為了避禍。在我看來，你要是想給人的行為找個理由，總能找到。真是避禍，應該是窮奢無度更合理。王戎雖然“廣收八方園田水碓，周遍天下。積實聚錢，不知紀極。”但是他“不自奉養”，賺了錢不花，這避的是哪門子禍呢？

晉書說王戎當官沒有什麼特殊的才能，我不這樣看，在晉朝，如王戎這樣歷經官場，位列三公，還能以72歲的年齡壽終正寢的人，不是很多人能做到的。

有人告王戎受賄，原因是南郡太守劉肇賄賂王戎筒中細布五十端，皇帝出面為他辯解：“王戎這個人我瞭解，他是貪汙受賄的人嗎？他只是不願意做異類而已。”

鍾會伐蜀，出發之前找到王戎，問他你對我有沒有什麼建議。王戎說：“道家有句話說‘為而不恃’，幹成事其實不難，難的是保住成功。”鍾會後來果然反叛，失敗被殺。大家都覺得王戎當初對鍾會說的話暗藏玄機。

王戎是屬於看的很透那種人，對晉的局勢，他知道王政將圮，力挽狂瀾非他能力所及，所以索性與世沉浮，苟媚取容，從不進諫。這和他的貴族出身也很有關係，有晉一朝，貴族想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世家地位和富貴榮華，對皇帝以及天下百姓，其實都不大關心。

王戎做官，我看總結起來就是一個“混”字。他主持選拔人才，沒有挑選一個寒素出身的能幹的人，對於明知道只是有虛名的人，他也沒有斥退一個，官拜司徒，他把政務交給手下人去處理，自己騎著一匹小馬，從偏門出去遊玩。

我喜歡王戎主要是兩點，其一是他見識高，把人看的很透，有人倫鑑識。其二是他有深情。

王戎對人的品鑑，當時人多贊服，比如他說山濤如璞玉渾金，人皆欽其寶，莫知名其器。說王衍神姿高徹，如瑤林瓊樹，自然是風塵表物。說謂裴頠拙於用長，荀勖工於用短。

最能體現他識人功夫的是他和王敦的關係。王敦是東晉初期炙手可熱的人物，又是同族。可是王戎就是不喜歡王敦。每次王敦去看他，王戎就“病”，不與王敦見面。後來王敦叛亂，大家都覺得王戎這識人保身的功夫真是高！

孫秀當琅邪郡吏的時候，求品於鄉議。主持鄉議的是王衍，他不喜歡孫秀，不打算給他過。王戎就說別，還是給他過了吧。後來孫秀得勢，朝中大臣和他有宿怨的都被孫秀殺了。結果王戎、王衍卻沒事兒。

王戎深情，表現為至孝。晉朝因為是篡魏所得，所以不好意思倡導忠，於是就提倡孝。所以晉朝有很多人以孝博名。孝在晉朝是要表演給天下人看的。

王戎在居喪期間，飲酒吃肉，偶爾還去看人下棋。但是他容貌憔悴，要拄著棍子才能走路。和嶠當時也正好為父親服喪。他按照禮法，量米而食，哀毀不逾於戎。

當時的皇帝和劉毅說：“和嶠毀頓過禮，讓我很憂慮啊。”

劉毅說：“和嶠寢苫食粥，看起來很苦，但是精神並不差，這是生孝；反而是王戎，別看他喝酒吃肉，但是他用情太深，精神很差，這是死孝，陛下還是應該多擔憂王戎才對。”

劉毅是聰明的，他知道內容大於形式。

王戎的一生，可以從他對錢的態度折射出來。他愛錢成癖，但是在需要“捨棄”錢財的時候，他又能做到毫不猶豫。在波詭雲譎的西晉，王戎作為一個世家子弟，憑藉非凡的觀察力和判斷力，讓他在官場如魚得水，官運亨通。這不是他一個人的追求。我寫過一篇文章說魏晉的世家子弟是追求自由，不捨富貴。用來說王戎也大致不錯。

王戎的高明在於他看的透徹，想的明白，知道取捨。

當然，評價一個人其實取決於你選取的角度，換個人，也許覺得王戎手握大權，卻一心只求自保，對國家（其實是對皇帝）對人民無絲毫建樹。本應在國家危難之時挺身而出時， 他卻明哲保身， 委曲求全。所以他這個人其實不怎麼樣。

這麼說對不對呢？也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