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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1939年2月,一代文豪郭沫若,在闊別家鄉26年後,終於功成名就衣錦還鄉。在樂山老家,面對守活寡已近30年、頭上根根白絲的糟糠之妻張瓊華,他主動要行“跪拜大禮”,且鄭重說了3個字:“對不起”!

確實,郭沫若於國於民不管功勞再大,都是愧對這位原配妻子的。她上過學堂,21歲出嫁,婚後5天丈夫就出走,5年間僅收到一封信。活了90歲,只與夫君相聚3回,天生的賢妻良母,卻在世等於出家,無兒無女孤獨終老,完全是巴爾扎克筆下歐也妮式的一生。她六七十歲時,還得靠典當、靠做葉兒粑及娃娃小鞋帽為生。

傳左一為張瓊華唯一照片

她無怨無悔奉獻一生,得到了什麼:丈夫回鄉時給她題了兩首詩,囑咐她“沒錢時可換幾個大洋”;晚年手工活已幹不了,無法維持生計,不得已給郭沫若寫信求助,才得到了每月15元的生活費,以及寄來的鋁鍋、暖水瓶及幾件衣料,僅此而已。郭沫若要給她跪拜道歉是應該的,何況最後只是長揖。

與安娜邂逅前後

可實際上,郭沫若這一生,最對不住的人,恐怕還不是張瓊華。而是郭安娜,這位原名佐藤富子的日籍第二任妻子,一位更加堅韌頑強的女性,事蹟也更為可歌可泣。

郭沫若與張瓊華,畢竟是包辦婚姻,雙方都身不由己,屬於宗法社會下的獻祭品。但安娜與之不同。而且,日後的處理方法,郭沫若雖有難言之隱,可也未免薄情。這一點,無需曲為之諱。

立身與婚姻,常被拿去與胡適對比

安娜與郭沫若,是自由戀愛。在對方還是一無是處的鳳凰男時,安娜不惜與孃家決裂下嫁,做苦力獨自撫養大了5個小孩,嘔心瀝血苦撐了近80年。當初,當日本終於戰敗、中國終於解放時,她曾滿心歡喜“守得雲開見月明”。不想,萬里尋夫輾轉跋涉到中國後,迎來的是更加沉重的打擊:夫君回國抗日,聯絡日本妻兒不得,在組織安排下早與更年輕的於立群結婚,並且同樣有了6個孩子。她們倒成了“外來者”,只能淒涼地走開。

郭沫若女兒

她曾日日對著家鄉田埂望夫11年,歷經種種羞辱初衷不改,總幻想自己是王寶釧,可依然不過是秦香蓮。她說,“我一直視夫君為歸宿,把中國當成自己故鄉”,可苦心孤詣到臨終,換來的最終結局,竟連一句歉意都沒有,“待遇”還不如張瓊華。安娜攜子女定居中國後,餘生也只見了夫君兩次面:一在1969年,商談在上海給找“一套兩居室”房子下腳;一在1975年秋,意在徵詢日本故居如何處理。

與安娜在日期間

1937年後,郭沫若就絕口不提這位日本夫人,只在晚年時與秘書王廷芳談過,而且頗有微詞。認為安娜很能幹、很不怕吃苦、善於處理關係,但個性太強烈,自尊心又強,有時脾氣還不好,是剁菜時都能把刀扔到天花板上那種。1975年的那次最後一面,二人也只是日語寒暄幾句,如同外人。在離開醫院前,安娜憂戚地對友人說,“他不願意談”,簡單的一句話,充滿多少辛酸。晚年她回憶,“啊呀,我的一生不就像條野狗嗎?”這是一股萬般無奈下的悲情。

郭沫若對不住安娜及其5個孩子,還不只是在“拋妻棄子”上。我們知道,郭老在45歲結識最後一任妻子於立群以前,到底放浪形骸才子氣,私生活確實是不太檢點的。郭安娜為這個家庭捨棄了一切,可即便在婚內期間,他也是屢屢“得隴望蜀”:有名有姓的婚外情至少有3段(彭漪蘭、於立忱、黃慕蘭),甚至還去過日本“遊廊”(娼樓)偷腥染上難堪的風流病。這些均有材料可證,並非詆譭。

1924年,在左聯東京分盟會上

儘管,我們也應明白,郭沫若“拋棄”安娜另婚於立群,本質上與啥”喜新厭舊”、“另覓新歡”、“停妻再娶”,還是有區別的,今人動輒攻擊也乏理解。根本上,這是戰亂導致的婚姻悲劇:他是富有民族氣節的志士,要報效祖國投筆從戎,只能孤身離開;中日徹底對立,與妻兒們完全失聯,且預計終生可能無法相見,在組織撮合下再建家庭,也順理成章不值得非議。

而且,自從跟於立群成婚後,往昔“風流”的郭沫若似也完全洗心革面了,再無任何緋聞。於立群與之相差24歲,夫妻相伴40載,在風雨如磐的暗黑時代,始終琴瑟和鳴,共度時艱。她待郭沫若,猶如嬋娟待屈原,是有崇拜兼深愛融在裡面的。1978年6月郭病逝,數月後她也隨之自縊追隨。

前排左四於立群.左三郭沫若

至於,眼下自媒體總閒扯什麼於立群在郭沫若去世後,突然發現“40年前一封長信”,得知姐姐舊事才自絕云云,則顯然是對岸造謠抹黑。這是早就考證清楚的。

其實,就連“苦主”郭安娜自己,也真誠原諒郭沫若,認為這不是他的錯。“是日本軍國主義的罪過”,這是她的原話。她是典型的日本女人性格,逆來順受慣了。

“鼎堂”時期

據郭氏連襟陶晶孫《郭沫若與安娜的相遇》,她與郭沫若相識於日本東京聖路加醫院,時為1916年6月。彼時,郭還是岡山六高學生,因照看患肺病的好友,第一次見到了職為護士的佐藤富子。他是一見鍾情,發出的第一情書寫道,“我看見你時,那是如同看到聖母瑪利亞那樣的心情”云云。

那年,安娜22歲,情竇初開。據親近的金祖同回憶,安娜相貌確實是不錯的:身高167左右,體態豐潤,面板白皙,圓端端的臉龐,有一雙靈活的眼睛,兼西洋女子的健美與東方女性的嫻雅。她出身也良好,為宮城縣士族傳道士卯右衛門的長女,祖父還是北海道大學的創始人兼首屆校長。

在此兩年前,她中學畢業,為拒絕父母操辦的婚姻,設法出逃至東京做了一名護士,立志獻身慈善事業。不想,竟機緣巧合邂逅中國才子郭沫若,並毫無懸念地落入情網。戀愛半年後,他們在岡山開始“同居”。她的孃家當然是堅決反對的,她為此不惜斷絕關係,形同“私奔”。

翌年3月,安娜懷孕,不得已放棄剛考上的學業,從此成為專職家庭主婦。在此數年間,他們接連生下5個孩子,四男一女。而在此期間,他們經濟條件是非常睏乏的,全部收入只有一點公費、菲薄稿費以及朋友零星接濟。郭是九州帝國大學醫學畢業生,不難找到工作,但他不願意屈就,一心想靠寫作謀生求名。因為窮到斷炊,郭沫若連最愛不釋手的《歌德全集》都賣掉了,還曾全家5口到海邊替人守過兩個月的黑洞洞的倉庫。

郭家樂山故居

安娜毫無怨言。甚至,論關係這對璧人其實一直都是同居。自1916年開始,始終沒辦過正式的結婚手續。直到1947年3月,安娜為了去中國尋夫,特意申請與“郭開貞”結婚並得到批准,才在自動失去日本國籍的同時,成為郭法定妻子。

他們在一起生活了21年。1937年,中日全面抗戰爆發,郭沫若無能忍受苟安,決意回國參戰,安娜是支援的。

日本千葉縣市川市郭沫若舊居

分別前夕,郭沫若送了一本《浮士德》給妻子,並在上面用德文題詞,“獻給我永遠的戀人安娜”;而安娜叮囑夫君的唯一一句話,是“要走是可以的,只要是好好做人......”。這話潛臺詞是希望他不要尋花問柳。儘管,她似乎隨時做好了“犧牲”準備,當初發現丈夫與彭漪蘭有婚外情,她也只是指著草蓆上熟睡的三子一女,幽幽說道,“對不起,是我阻礙這你們罷了”。

北京郭沫若故居內景

1937年夏,郭沫若繞開跟蹤士兵,從後門田埂偷溜,終於踏上了歸國之路。只是,不知他是否想到過,當他在“日本皇后號”大郵輪頭等艙興奮到寫詩時,他在千葉縣的日本之家已是潰如螞散:郭家遭到日本警察局地毯式搜查,留下頂包的安娜以“疑似間諜”,成為日本政府的懷疑物件,且被憲兵關進監獄,單審訊前後就有3次,還受到毒打。直到一個多月後,她才一瘸一拐地得以回家,見到惶惶不安的兒女。

千葉縣現貌

但安娜都熬了過來。她雖是日本出生,但早已自認“中國人”,且支援丈夫抗日,支援他回國。她對人說的是,“只要我丈夫工作得好,我不怕,苦一點也行”。因為父親是中國人,兒女在校也受到霸凌。幼子志鴻曾被同學狠狠撞桌上,幸虧經東京大學醫學系及時救治,沒落下脊椎骨折或扭曲。她生下的5個孩子,除了幼子被迫入了日籍,其餘3子1女均是中國籍。當時,日本方曾壓迫他們改籍,並“幸災樂禍”地要強徵他們入伍,安娜頂住了全部壓力。她被日本人視為“敵人的妻子”、“賣國賊”。

三子郭佛生(佛生),退休前為中科院動物所工程師

更為重要的是,她與5個兒女的生計,一下子面臨絕境。當年的8月和11月,郭還接到過安娜的兩封信,可此後雙方音信就完全中斷了,更沒法給妻兒寄錢,安娜也收不到任何資助。彼時的安娜,連一點積蓄都沒有。本來,郭沫若流亡日本期間,安娜曾隻身前往上海,與相關書局洽談過丈夫的稿酬問題,所得也有數萬元之多。可這批款項,郭在動身回國之前,全部取出來用完了,安娜未得分文。走時,郭只在抽屜裡放了300元錢作為安家之用。郭沫若離開時,留下了大量手稿及未發表作品,有人願意高價收購,但安娜態度堅決,完整保留。

生活、兒女教育費用、周圍人的辱罵,一切都靠安娜苦撐。他們住在市川鎮的郊區,周邊都是農田,安娜租了幾畝地,跟孩子們靠種田維持生計。農忙之際,她就離家給人打短工。儘管生計和教育費用泰山壓頂,她也堅持“郭沫若的兒女必須是成才的”:長子和夫從東京大學畢業後進了研究院,三子佛生考入東京水產講習所,長女淑子進入東京女子大學數學系,小兒則上中學。她開始跑單幫、做生意,賣水果、去附近漿糊場做工。直到次子博孫,從京都大學建築系畢業後直接工作,還把所有工資拿出家用,壓力還得以紓解不少。

“一個終身的愛國者、革命家”

晚年,安娜跟人訴說當年苦況,說自己是“苦力”。“戰爭期間,我是沒有吃過好東西的呀!養幾個孩子,還得下苦力啊!”“我的生活是可想而知的”,她說。

就這樣,終於撐到1945年日本戰敗。8月15日正午,她聽到廣播,當晚就去理髮店弄了髮型,還拿出了與夫君共同生活時的一件和服,召集5個孩子一起照相。

為了這一時刻,她足足等了10多年。自從夫君那天凌晨不辭而別後,她盼了一年又一年,熬了一天又一天。她的兒子回憶說,她沒事時最喜歡一個人孑然而立於屋外籬柵邊,目不轉睛地眺望著那茫無涯際的田疇。只因當初,郭就是從缺口處向著田壟走去的,從此杳無音信。

與於立群一家

當即,她向日本政府申請去中國,回到夫君身邊。她說,“我一直把中國看成是自己的故鄉”,可國內很快內亂,又不得成行。她甚至不曉得夫君是否還健在。直到1948年8月25日,香江《華商報》副刊連載郭沫若的《抗戰回憶錄》,日本方也翻譯連載,安娜一家才得知訊息,知道他還活著。

終於,在1948年9月,她帶上孩子,帶上夫君文稿,踏上了中國尋夫之路。漂洋過海之後,在香江九龍山林道上的一棟小樓內,她見到了暌隔11年的丈夫。只是,夫妻倆早已相顧無言,因為郭沫若10年前就另組家庭,也有了6個孩子。據說,安娜只是她心酸兩個字,“我走……”。

書法

痛定思痛後,她正式與郭沫若“談判”。她請人轉達,提出了3個條件:1,郭負責長女、幼子讀完大學;2,她本人無工作,應給予相當數額的贍養金;3,在前兩項得到滿足後,她主動登報宣告脫離關係。郭沫若什麼態度,史料沒有記載,但我們曉得他的迴應:前兩項都沒條件滿足,只能答應將部分著作的版權歸安娜所有。

那時的郭沫若,確實左右為難,顧此則失彼。他一下子有了3個妻子、11個兒女,也著實不堪重負。

好在組織出面解決了,給安娜及其孩子們的生活、學習及工作都作了妥帖的安排。孩子全部回國,安娜則名義上仍與郭保留夫妻關係。據說,毛先生曾為此說過,“我看一切還是留給時間來解決吧!”

晚年考察定陵,現也無端“背黑鍋”留下罵名

此後整整18年,她與郭沫若再無見面。因為長子和夫在大連的中科院工作,她開始長期生活在那裡,後來也住在上海。她被推舉為政協委員,但平日極少與人來往,也基本謝絕所有社會活動。1983年,她90壽辰,國家希望為她公開祝壽,她再度婉拒,且不願任何記者訪問。關於郭沫若,她只在1938年曾寫下《我的丈夫郭沫若》一書,此外再無多言,沉默以對所有悲歡離合。

大連郭安娜舊居

期間,她也偶爾回日本探親,但每次都只逗留數日而已。她對那些親人表示,自己已是風燭殘年,萬一病倒日本怎麼辦?她說,她要死在中國,埋骨在中國,“因為我是中國人”。她也確實做到了。1995年,她逝於上海。去世前,她將僅有的全部身家,500萬日元盡數捐給中國政府。她並沒留下什麼遺囑,晚年和兒女唸叨最多的事,是當初在日本老家,郭沫若總喜歡在山中小道上,用傘柄勾住紅瓜,然後分給她和孩子們吃......

德者健,仁者壽。最終,她享年101歲,無疾而終。恰好,“101”是郭沫若最喜歡的數字,只因它“象徵著一元復始,永珍更新”。而他們此生最後一面,也是在北京醫院的101病房,這也許是冥冥中的一種巧合,或是一絲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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