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權與相權,作為封建王朝中的兩大頂級勢力,鬥爭一直就沒斷過。雖然在封建社會,皇帝是老大,就連丞相的權力也是皇帝賦予的,但相權確實就這麼跟皇權鬥了兩千年。相權除了單指丞相本身的權力之外,在一定時間還包括了整個官僚集團的權力。因為在早期,士族的權力是大於皇帝的,一旦士族不樂意了,皇帝基本上就成傀儡了。因為在一定時期裡,只有士族子弟才有條件去讀書,當官的都是士族。歷史中有很多這樣的例子,皇帝受制於各自權力導致有些政策無法實施。
在皇權與相權的鬥爭中,極端情況是,要麼丞相篡位了,要麼就是皇帝把丞相革職了,或者滿門抄斬了。在大多數時間裡,皇權是大於相權的。而為了制約相權,皇帝也透過各種改革,不斷削弱丞相的權力。
在西漢前期,丞相的權力可不是一般的大。比如丞相上朝時,皇帝要起身相迎,退朝時,皇帝還要起身相送。在當時,天下的政務都是丞相處理,丞相自己有權力決定。丞相還能建立自己的機構,徵召幕僚,定期召集九卿開會。到最後,把事情彙總,跟皇帝彙報一下。皇帝想任命一個地方官,丞相還得回府召集人開個會決定一下。還有一點,就是這套流程讓皇帝覺得效率太慢。
到了漢武帝時期,漢武帝想打仗,但上面那一套流程漢武帝覺得容易耽誤戰機。就繞過丞相,開始起用在自己身邊的人,這就是尚書。
西漢的尚書是品級很低的官員,一般都是資歷很淺的年輕人。漢武帝命令這些人去宣佈聖旨,監督政令的貫徹落實,慢慢地讓他們幫忙出謀劃策,又讓其他官員把重要的事情直接告訴尚書,再由尚書轉告。漢武帝覺得這麼做很好,能夠迅速貫徹自己的意志,很順暢。
在新架構下面,以宰相為首的原有政權集團,只執行皇帝不關心的事,或者是雞毛蒜皮的事,比如某個地方今年下雨晚了一個月、某個地方的道路如何規劃,還是交給三公九卿來處理。軍政大事,皇帝和尚書們湊在一起處理。為此,漢朝多了一個新機構,叫作"尚書省"。尚書省的領頭叫"尚書令",尚書省的副職是"尚書僕射",一般分左僕射、右僕射。尚書省協助皇帝中樞決策,皇帝透過尚書令下發政令,透過尚書令上傳下達。尚書令就變成了實際上的宰相。到了漢末魏晉,三公也好,宰相也好,如果不兼任尚書令,那他的這個宰相就是"假相"。
尚書在一開始是低階官員,相當於一些年輕人找工作,三公九卿那些衙門都滿了,沒有職位了,暫時在宮中幫皇帝收發檔案。結果後來大家放著宰相不當,爭著去當尚書令或者尚書僕射。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或者大將軍,紛紛兼任尚書令。實權雖然有了,但又覺得掉價,嫌棄兼職的品級太低。後來就在尚書令上面加了一個職位,叫作"錄尚書事",就是負責記錄所有尚書乾的事。錄尚書事是一個差事,並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官職。它後來居上,取代了尚書令,變成了"真相"。
後來,漢武帝的接班人又覺得。尚書省還是不好,相權的束縛依然存在。皇帶就想,能不能繞過尚書省去行使權力呢?於是,皇室帶又開始利用“身邊人”,這回輪到“中書”了。中書是皇帝身邊處理文書檔案的低階官員。皇帝對尚書不放心了,就讓尚書單純負責執行,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中書開始參與決策。中書一開始也是小官,後來擴充為“中書省”,中書省的最高長官是“中書令”。
後來,皇帝對中書也不放心了。中書雖然在禁中,但他們是正常男人,所以就出現了個別中書跟后妃私通的醜聞,後來皇帝把中書機構也遷出了禁中。尚書、中書都不在身邊,皇帝就依靠親近宦官處理政務,"門下省"橫空出世。門下省,意思是在大門外面隨時聽候召喚,門下官員一開始多為宦官。門下省的官職,比如黃門侍郎、散騎常侍,都是一些侍衛官、顧問官、皇帝的隨扈,門下省的長官叫作"侍中"。皇帝倚重門下省,結果就變成了尚書令、中書令和侍中三駕馬車,並駕齊驅。他們三人變成了"真相",原來的丞相、御史大夫、太尉變成了新的"三公"。
但這麼用新機構牽制舊機構,只會造成惡性迴圈。於是,到了隋唐時期,中樞決策機構進行了一次根本性的改組,那就是確立了三省六部制。
三省六部制起於隋朝,定型於唐朝。在隋朝,因為隋文帝楊堅的父親叫楊忠,中書省要避諱,就改名叫"內侍省"。門下省、內侍省、尚書省並列隋朝三省,其中尚書省下面有六個部∶ 吏、禮、兵、刑、民、工。三省中,內侍省負責決策,門下省負責審查,尚書省負責執行。隋朝停止了原來樹立新相權來約束舊相權的做法,在內部進行了分權制衡。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像先前那樣對皇帝構成那麼大的威脅,因為他只掌握權力的某個環節。所以,隋唐的做法比兩漢魏晉南北朝的做法要高明得多,終止了機構的繼續膨脹。
皇帝還是不放心∶萬一三省長官聯合起來反對我,怎麼辦?於是,唐朝皇帝開始搞小動作,把三省當中實權最大的尚書令取消了。李世民登基後永久取消了尚書令。為什麼取消呢?因為李世民登基之前擔任過尚書令,大臣們為了避諱,都避讓尚書令。唐朝尚書省的長官就變成了尚書左僕射和右僕射。尚書左、右僕射和中書令、侍中四個人並稱為宰相。但是左右僕射不能參與決策,中書令和侍中決策
門下省有一個會議室,叫作"政事堂"。為了提高效率,中書令和侍中事先湊到政事堂商量可否。有的時候,也邀請尚書左、右僕射列席會議。可能是為了聽取尚書省關於決策貫徹落實方面的意見,政事堂會議就聚集了唐朝掌握最高實權的四個人。很快,朝野把能否參加政事堂會議,作為判斷宰相的標準。唐朝也好,宋朝也好,凡是加此名號的人,都是"真相",沒有此名號的人,即使當到了太傅,也是"假相"。又因為唐朝中書令和門下侍中的級別是三品,"同中書門下三品"也成了事實宰相的稱呼。
雖然唐太宗進行了分權制衡的設計,但在實踐當中,還是出現了相權膨脹的情況。皇帝開始在中書省、門下省扶植新勢力。中書省具體辦事群體是"中書舍人"。中書令等長官不可能親自決策、草擬奏章,他沒有這個時間和精力。政務進入中書省,中書舍人先草擬意見,再報給中書侍郎、中書令,長官認可了,就成了中書省的正式意見。事實上,很多時候中書令是照搬中書舍人的意見。決策實權原本就存在下移,現在皇帝有時故意繞開中書令,直接讓中書舍人草擬意見。這樣一來,這位中書舍人的實權就更大了。唐代稱呼這個直接替皇帝草擬聖旨的中書舍人為"知制誥",中書舍人一旦兼任知制誥,就掌握了極大的權力,可以一邊自己出主意,一邊以皇帝的名義說出去。
唐朝晚期,國家財政入不敷出。這時候,誰掌握了財權,誰就獲得真正的實力。戶部有三個司,第一個司叫作"戶部司",第二個司叫作"度支司",第三個司是"鹽鐵司",掌握了財政實權。晚唐就有一個新職位,叫作"三司使",負責這三個司的業務。在政治實踐中,財政不是獨立存在的,掌握財政收支的部門逐漸侵吞了其他部門的職權。三司使因為掌握實權,又被稱為"計相"。誰兼任了三司使,誰才是"真相"。最後就變成了中書令或者是侍中,都要兼任戶部下面的司長。
到了宋朝,宋神宗進行元豐改制,重頭戲是改革官制,其中主要內容是把尚書令提升為宰相,由尚書左僕射兼任門下侍中、右僕射兼任中書,令,重新將分權制衡的三個部門合併到了尚書令的統轄下。為防止尚書令坐大,北宋增加了樞密院,樞密院掌管軍權和軍政要務(最著名的樞密使,可能就是高俅高太尉了)。北宋對中樞官制進行重組,但權力制衡的思路沒有變。三司使在無豐改制中遭到廢除,被它侵吞的實權迴歸原有部門,大頭的財政權收歸了戶部。
明太祖朱元璋開國,覺得宰相壓根就不應該存在。不管是單個宰相也好,還是集體宰相也好,再怎麼制約,相權都會對皇權造成制約。於是,朱元璋乾脆來了個廢相。
廢相以後,朱元璋直接指揮六部,自己決策,自己監督,自己指揮所有的系統。如果朱元璋和他的子孫們一直這麼幹下去,政治制度史上皇權和相權的矛盾就永久解脫了。遺憾的是,皇帝不可能直接指揮整個政治體制。有人做過統計,在八天之內大臣們向朱元璋彙報了三千四百件事情,他平均每天要處理四百二十五件事。請注意∶ 是"處理",而不是簡單的"已閱"。正常人在一天內把四百二十五件事的所有資料看一遍,就要累死了,更何況還要分析判斷,還要指導如何解決!朱元璋在實踐中有自己的顧問班子,協助提煉奏章內容,處理簡單的文字工作。朱元璋將顧問班子稱為"內閣",提拔一些年輕官員進入內閣,稱為"內閣學士",內閣學士的級別大約也是五品。
朱元璋是精力旺盛的工作狂,所以內閣的工作侷限在提煉奏章內容、簡單的文字處理。但朱元璋的子孫沒有祖先那樣的精力和工作熱情,甚至連奏章都懶得看,越來越依賴內閣。內閣起初是對奏章簡單處理,漸漸地幫助皇帝草擬處理意見,稱為"票擬"。內閣的處理意見寫在小字條上,貼在大臣的奏章上,皇帝如果認可了,就照著內閣的意見抄一遍。明朝後期的皇帝,連抄都懶得抄了,直接在上面圈一個圈,再叫太監抄一遍。負責替皇帝硃筆御批的太監,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
這樣的話,內閣就成了新的宰相。內閣當中,資格最老的、拍板決定票擬內容的學士,就是事實上的首相。內閣學士只是五品官,很多尚書已經高居一品了,還鑽營去當內閣大學士。所以,雖然朱元璋廢了丞相,但是明朝後期皇權還是極為衰弱的。
清承明制,一開始還是用內閣掌控政權。但皇帝對內閣不放心,康熙另成立了"南書房"。它和唐代翰林院、明初內閣,有異曲同工之妙。表面上看,南書房就是搞文書檔案工作的,實際上,康熙召一些年輕的才學之士,輔助自己處理政務文書。以至於南書房的年輕人下了班,從紫禁城裡出來後,內閣大學士看到了,主動招呼寒暄。為什麼?因為南書房掌握了實權。
到了雍正時,情況又變了。雍正覺得南書房也有發展成新內閣的趨勢,及時遏止了它的進一步膨脹。雍正對相權的定義是∶相權只能聽命於皇權,中樞決策機構要對皇帝言聽計從。他藉口處理軍事要務,成立了"軍機處"。雍正對軍機處的定位是四個字∶ 跪聽聖旨。我成立軍機處不是讓你來幫我拿主意的,是讓你來聽我下命令的。所有大權都歸於皇帝,如果皇帝沒讓軍機大臣說話,軍機大臣就只有"跪聽聖旨"的份兒了。
嚴格地說,軍機處並不是一個正式官署,而是因為軍事需要設立的臨時機構。設立之後,皇帝用起來得心應手,就一直"臨時"下去,成為清代中樞決策的核心。因為軍機處是臨時的特設機構,所以它不是中央部院的上級衙門,無權向中央部院或者地方衙門發號施令。軍機處有什麼意見,只有奏肯皇帝同意後,以皇帝的名義釋出命令。事實上,軍機處"不能有"意見,所有意見都是皇帝的意見,它只是"代傳聖旨"。
至於軍機大臣,所有人都是兼職,隨時可能被勒令離開軍機處,返回原衙門。因為是臨時機構,軍機處沒有衙門,只有值廬(值班室)。故宮隆宗門外有三間小平房,就是軍機大臣辦公的值廬。因為是臨時機構,軍機處沒有官吏和差役,只能從在京各衙門抽調中級官員來協助處理政務,稱為軍機章京。清朝的軍機大臣、軍機章京們不管酷暑還是隆冬,都擠在小黑屋裡揣摩聖意、書寫聖旨。有了這麼多的規矩,軍機處還怎麼可能出權臣呢?這樣的軍機處,裡面的人多數是庸才,循規蹈矩按章辦事而已。軍機處實現了皇帝的絕對專制,皇權徹底壓制了相權。
內閣在清朝依然存在,軍機處因為人手有限,又困於種種制度約束,政處理能力有限,所以大量例行公事和不重要的事務,依然由內閣經辦。清朝確定了"三殿三閣"六名大學士,分別是保和殿大學士、文華殿大學士、武英殿大學士、文淵閣大學士、東閣大學士、體仁閣大學士。此外還有一兩位新入內閣、資歷較淺的文官,任協辦大學士,等大學士出缺依次遞補。內閣大學士"位高而權不重、名尊而實不至",即便如此也很少授人。內閣始終是名義上的最高機構,內閣大學士始終是名義上的最高級別官員、公認的宰相。因此,一些人還是很在意大學士名號的。比如,當年翁同穌已經是兩代帝師、軍機大臣了,還為自己不是內閣大學士而耿耿於懷。
綜上所述,相權不斷被削弱,君主專政不斷得到加強。這是個大趨勢,但並不是說整個趨勢是連貫的,有的時候會有波折。而兩千多年封建王朝中樞機構的變遷,實際上也是皇權為了壓制相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