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看到胡適生前寫給蔣介石的一封信,分析國民黨失敗、共產黨成功的原因,向蔣提出若干政治主張,其中包括國民黨分家改組甚至提出讓蔣辭職等。胡適在信中還寫道:
“我這一年來研究近代史實,頗感覺斯大林確是一個戰略大家,而毛澤東確是斯大林的第一個好學生、好徒弟。他們都得力於克勞司威次的戰略,所以我要我公略知克氏書與列寧斯大林的關係。”
WHAT?!毛澤東怎麼扯到斯大林的學生上去了?他們又和克勞塞維茨(克勞司威次)有半毛錢關係?
可見,對一個大文豪來講,文化上的才華與政治上的睿智並不一定在一條直線上。
當然,我仍然欣賞胡適在文學和文化上的建樹,喜歡讀他寫的散文,但他對政治問題的看法,我會以非常謹慎的態度去認識。
文人談政治,往往有理論、有激情、有擔當,但也恰恰因為如此,容易忽視現實和實踐。理想型的世界、理想化的政治並不存在,離開現實可行性和實踐操作談政治只能是空談。
1945年8月,美國在日本投下2顆原子彈,震撼了全世界。1951年11月,法國著名科學家裡奧·居里傳話給毛澤東,要反對核武器,自己就應該先擁有核武器。中國人民志願軍抗美援朝期間,美國多次威脅對中國使用原子彈。
基於這種巨大的核威脅,尤其是在1954年秋天我國發現鈾礦之後,毛澤東就作出發展核工業的戰略決策。蘇聯先是應我國請求選派專家給中國以技術援助,後又於1960年7月撤走全部在華專家,終止原定一切裝置材料的供應。
在這個背景下,關於原子彈研究“上馬還是下馬”的問題,中國的最高決策層展開了激烈的討論。有些同志提出暫停研究原子彈,因為當時中國剛剛經歷了三年困難時期,加上蘇聯撤走專家,我們獨立研究難度很大。以陳毅元帥為代表一部分同志則堅持研究,並說,為免除中國人頭頂上的核威脅,原子彈必須要搞出來,而且要儘早搞出來,否則就挺不起脊樑骨,每天被人核威懾,都不能安心搞生產。陳帥還說了那句傳播度最高的一句話:“哪怕是中國人當掉褲子,也要搞出原子彈”。
當陳毅元帥這句話傳到香港時,著名文學家、武俠小說家金庸先生在他的《明報》上發表了《要褲子不要核子》的著名社評,對中國大陸要製造原子彈特別是陳毅元帥提出了嚴厲的批評:
“中央一位負責首長居然說到‘即使中國人民全部無褲,也要自擁核子武器’,這句話在我們聽來,實在是不勝憤慨。一個政府把軍事力量放在第一位,將人民的生活放在第二位,老實說,那絕不是好政府。我們只希望,這只是陳毅一時憤激之言,未必是中共的政策”。
“不知陳毅是否瞭解,一個人民沒有褲子穿的國家即使勉強制造了一兩枚原子彈出來,這個國家也是決計不會強盛的,而這個政府是一定不會穩固的。中共製造原子彈,不知是什麼用處?能去轟炸美國嗎?能去轟炸蘇聯嗎?當這些光屁股的人民造起反的時候,能用原子彈將他們一一炸死嗎?”
“當英法聯軍攻打蘇伊士運河時(英法想繼續控制埃及的蘇伊士運河也展開的一次軍事行動),英國早已擁有核子武器,但蘇聯一聲恫嚇,說要以飛彈轟炸倫敦,英國只好乖乖地收兵。中國再努力十年,也決計趕不上英國在攻打蘇伊士運河時的核子成就,請問幾枚袖珍原子彈,有何用處?還是讓人民多做幾條褲子穿吧!”
關於製造原子彈的爭論目前已經可以蓋棺定論了,其對我國戰略安全的極端重要性和實際戰略價值已經無需多言。
其實,當年國家專門組織了調研論證,無論從技術還是財力上都可以自主研究出原子彈。而且直到原子彈研究成功,也確實未有造成中國的財政困難和嚴重經濟問題,相反那幾年中國的生產建設是在得到迅速恢復的。
有一次,陳毅元帥在和國務院外事辦公室副主任廖承志、香港《文匯報》總編輯金堯如吃飯時,聊起了這件事情,也認識到自己的話有些欠妥,說:
“老百姓吃不飽、穿不暖,有什麼民族尊嚴呢?國家的安全有什麼保障呢?我們共產黨有什麼偉大、光榮呢?再說,有了核子,沒有褲子又怎麼打仗啊!”
他還說:
“我同《明報》那個查先生(金庸)的社論,兩家的話合起來,就全面了。今後,我們就要努力做到既有褲子,又有核子!我說褲子,當然是個比喻,就是要做到中國人豐衣足食,手上還有個不大不小的核子彈。”
他又說:
最後,陳帥還說金庸文章寫得不錯,他本人對金庸也非常欣賞,只要不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只要罵得有道理,他都當作摯友、諍友!
陳帥說的多好啊!至今讀來,仍然字字珠璣、擲地有聲,令人佩服!
這才是真正的政治家胸懷!
我是金庸武俠小說的忠實讀者,也是金庸老先生的鐵桿粉絲。今天重提舊事,並不是貶低金庸先生。他是站在一個普通中國人的角度,憂心中國人吃飯穿衣問題來說的,也是好意,也值得點贊,但文人畢竟是文人,看問題的視野受限,對於政治軍事方面的事情研究不夠,往往從表象上認識問題,容易失之偏頗。比如,中國研究原子彈,不是為了去炸哪個國家,或者威脅哪個國家,而是為了防止自己不挨炸和不被別人威脅;又比如,英法有原子彈不敢炸蘇聯,蘇聯一開口他們就撤兵,那是因為原子彈是一個國家壓箱底的武器,不到必須用的時候,輕易不會用。
同樣的問題,政治人物看法就不一樣。比如李宗仁得知中國試爆原子彈的訊息後,高興得手舞足蹈,像個孩子一樣跳了起來。因為他領兵與日本侵略者進行過艱苦血戰,直面過國家生死存亡的危機時刻,深知原子彈對一個國家和民眾意味著什麼。
那麼,文學家不能談論政治嗎?當然可以,只要是像金庸先生那樣為國家、為民族、為人民著想,都是應當支援和提倡的。
但是,也要明白“術業有專攻”的道理,在跨界談論問題時,請不要那麼自負、那麼偏執、那麼極端化,在質疑別人的同時也要允許別人的質疑,以更加冷靜、達觀的心境,面對這個世界、面對那些非專業領域、面對那些你沒有真實看到的東西。
這個,與文學才華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