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認為歷史是可以隨便擺弄的,歷史像個‘千依百順的女孩子’,是可以隨便裝扮塗抹的。”--馮友蘭
近期熱播的《大秦賦》贏來觀眾如潮好評,被稱為近年來續《雍正王朝》之後難得的好劇。不過,劇中對呂不韋、嬴異人和趙姬之間的關係閉口不提,讓觀眾的八卦心嚴重受挫,很不爽。
作為史上第一個大一統的王朝,秦始皇統一六國、修建長城、吞併兩廣、設郡立縣、車同軌書同文......哪一項都足以名垂青史,可是,他的生父到底是誰?
既然,歷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那她本來的樣子又如何呢?
自相矛盾的司馬遷
很多人都曾聽說嬴政又叫“呂政”,從父姓,是呂不韋的兒子。但更多人卻聽說嬴政是嬴異人的兒子,母親趙姬,呂不韋只是他的“仲父”。
這兩種自相矛盾的說法源自何處呢?
其實,就源自太史公司馬遷!
司馬遷在《史記.秦始皇本紀》中說:“秦始皇者,秦莊襄王子也。莊襄王為秦質子於趙,見呂不韋姬,悅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
在秦始皇的人物傳記中,司馬遷說莊襄王嬴異人在趙國做質子時,十分喜歡呂不韋的一個姬妾,就向他索要,最後生下了嬴政。
這段話寫得堂皇大氣,簡潔明瞭,沒有任何疑義。
可是,司馬遷在《史記.呂不韋傳》中卻突然反口,驚掉一地眼球。
“呂不韋取邯鄲諸姬絕好善舞者與居,知有身。子楚從不韋飲,見而說之,因起為壽,請之。呂不韋怒,念業已破家為子楚,欲以釣奇,乃遂獻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生子政。”--《史記.呂不韋傳》
這段話很曲折,也很八卦。
太史公在這裡說,趙姬和呂不韋在一起時懷了孕,老呂也知道。子楚(嬴異人的別名)到呂不韋家飲酒,對趙姬一見鍾情,就向老呂索要趙姬。老呂很生氣,但還是把趙姬送給了子楚。趙姬則隱瞞了懷孕的事實,大期滿,生下了子政。
古代,子楚、子政是公子楚、公子政的意思。
到底誰才是孩子的爹?
太史公這個迷魂陣一擺,把所有讀《史記》的人都整懵了:太史公,到底誰才是孩子他爹,你給個準話行不行?
太史公微微一笑,返身走回歷史長河的上游,消失不見。
於是,幾千年來,無數學者、文人、百姓紛紛苦練‘偵探’本領,試圖找出秦始皇的親爹,打算給“千古一帝”一個交代。
終於,這個歷史的使命交給了清朝大學者梁玉繩,他經過仔細推敲,總算找出了太史公留下的破綻。
梁玉繩說:“史公於《本紀》特書生始皇之年月,而於此更書之,猶雲:世皆傳不韋獻匿身姬,其實秦政大期始生也。”
梁先生是什麼意思呢?
他說,太史公有時候也很幽默。他在《本紀》裡說出了秦始皇的出生年月,卻又在《呂不韋列傳》中改口,還說世人皆傳呂不韋獻給嬴異人的是有了身孕的趙姬。其實,秦嬴政是“大期”滿了才出生的。
什麼是大期?
唐代孔穎達給《左傳.僖公十七年》作註疏說:十月而產,婦人大期。
簡單說,“大期”就是十月懷胎,這個時候孩子才出生。
如果趙姬跟在呂不韋身邊已懷孕,而且呂不韋“知有身”,那麼,趙姬嫁給嬴異人後生下嬴政就不是“大期”了,而是“大期+1個月”或“大期+2個月”!
推到這裡,估計太史公要從歷史源頭走出來,衝著梁玉繩伸出大拇指!
鐵證如山,呂不韋只是個媒人
估計,單單趙姬十月懷胎這個線索還不能說服人,再來兩個旁證。
看過《尋秦記》的觀眾應該對那一幕“滴血認親”記憶猶新,雖然那是架空穿越劇,但也說明了秦朝對繼承人的審查十分嚴格。
作為一國未來之國君,其宗族和背後的利益集團更不可能對此有任何馬虎。
據《左傳》記載,秦朝及六國的王族均有專門管理宗廟的職務,這些人除了負責祭祀、禮儀外,最大的任務就是管理宗室後人。但凡有新出生嬰兒、死去的族人,都會有專人及時登記,並派人去核實。一旦發現有欺詐行為,輕則失去宗室身份、收回官職,重則受刑流放。
所以,如果嬴政是呂不韋的後代,以嬴異人的膽略、呂不韋的投資,都承受不起這種酷烈的後果。
畢竟,隔壁老呂只是一個媒人、商人,他不姓王。
如果說呂不韋膽大包天,嬴異人受制於上了呂不韋的“賊船”,兩人沆瀣一氣隱瞞“嬴政是老呂的兒子”這一事實,也能說得過去。
不過,還有一個大人物也會上他們的“船”嗎?
這個人就是華陽夫人!
華陽夫人是嬴異人父親安國君的正室,安國君被立為太子,背後最大的勢力是楚國羋氏!華陽夫人是太子妃,可惜,出身羋氏的她卻沒有後代。
要想保住日後的榮華富貴,她唯有找一個自己信得過、且能掌握權柄的人繼承王位。所以,呂不韋給她送來了嬴異人,她就勸說丈夫發誓把位子傳給嬴異人,也就是後來的莊襄王。
安國君此時還是太子,嬴異人是他的兒子無疑,所以,他不用擔任何風險。可太子妃就不一樣了,她必須看得更遠,確保嬴政是皇族後代。否則,羋氏終有一天大禍臨頭。
所以,有太子妃華陽這一道關,也足以證明嬴政不是呂不韋的兒子。
後記:捉弄人的班固
秦始皇的生父到底是誰,不言自明。不過,太史公司馬遷的《史記》為何相互矛盾呢?
在《史記》秦朝人物的列傳中,司馬遷長篇引用了西漢初年政論家賈誼的名著《過秦論》,內容中肯,評價也偏向正面。這和漢朝時期的“過秦”思想是相反的,因為,從東漢到西漢,都是貶秦揚漢的。
特別是到了東漢歷史學家班固,他在《漢書》幾乎通篇批判秦始皇的過失,並且把其部分內容附在司馬遷的《史記》後面。
這就是我們現在看到的《史記》,並非全是太史公司馬遷所著。
有一個例證可以證明:《史記》後面的秦王譜系中有這樣一句話,“莊襄王享國三年,葬茝陽。生始皇帝。”
這句話在《漢書》中找不到,但那段“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時生子政”卻出自班固之口。
每個朝代編撰上一代的歷史,為了表明正統、正義,總是把前朝貶低一番,這也是應有之義,無可厚非。
只是,這可苦了研究歷史的後人。
為了不讓這些歷史因果糾纏於身,被方家嘲笑,所以,《大秦賦》也不敢引火上身,隨意裝扮歷史。
否則,以秦始皇在國人心中的地位,一個小小的差錯就可能毀了整部劇。
因此,這部劇背後一定有高人指點,不要碰歷史的誤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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