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持永曆皇帝手敕一道,正式詔都賢赴任兵部侍郎。
王夫之此時已任吏部行人司主事,皇帝知道都賢已經削髮,所以叫其老朋友王夫之來做工作。
夫子介紹說,上月往西撤退時總督丁魁楚帶著厚重家資走在後面,被清兵追上。他竟厚顏無恥地拿出二百兩黃金,還有二千五百兩白銀作投降賣官的條件。清兵誘降他後將其開腸破肚一日斷氣而死。說是要看看這口稱心懷社稷實際盜娼不如的一品大員肚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看來這種人連沒有開發的蠻族都鄙視。都賢也嘖嘖稱恨,說前方的兵士三餐都到不了口,他們的總督卻是這種德性,難怪大明要亡。
夫之說現在是翟式耜在主持朝廷,許多舊臣正在向朝廷靠攏,說呂大器方以智等老朋友也在。還說這次除了詔你入朝,還要文安之,王錫度,周堪賡及李成玉你們所謂五大能臣都將赴任。說這些人都是你的老同事,一起來輔佐朝廷一定會有希望。
都賢考慮的是朝廷能不能穩住局勢,進而收拾江山。像弘光、隆武這樣不到一年就亡了,不但未能復國,反而冤枉屠殺更多的生靈。
還說湖廣是大西南屏障,有湖廣就有朝廷。湖廣若失,朝廷終將不保。
夫之介紹朝廷也很重視湖廣。已任命何騰蛟太子太保大學士督師,兼湖廣總督,府設長沙。堵胤錫為兵部侍郎兼湖廣巡撫,堵胤錫和文安之極力主張團結大順大西軍餘部,但翟式耜卻極力反對,說朝廷和逆賊不能同立,也是榆木腦袋一個,僅靠他翟式耜這三萬兵馬就可以收復大明江山嗎?堵胤錫還算是有魄力,親自帶著皇帝的詔書到荊州統帥大順軍轉變來的忠字營。把巡撫衙門也搬到荊州去了。除了翟式耜領兵三萬外,就是湖廣這些兵源了,若論數量也不比清兵少。
都賢認為最大的問題是軍紀軍糧。湖廣雖是天下糧倉,但這幾年被兵禍搜刮殆盡。何騰蛟身為總督也控制不了局勢,軍糧的問題實際大多是強搶,如果仍然這樣下去將無法收拾民心,沒有民心就不會有復國。認為如果洞庭湖屯軍可以實現,那麼湖廣可保,自己願意做個在野的逋臣,不要參與朝廷的爭鬥。再三說兵勇在駐地搶掠的事情絕對不能容忍,他建議加強督察。儘管自己不能赴任,但還是向朝廷推薦了陶汝鼐、郭金臺以及湘鄉浮湘亭沙龍的那幾個精英。並且還向朝廷推薦了梅山義士尹三聘。
王夫之只好帶著都賢的遺憾覆命。不久陶汝鼐、郭金臺被任命為何騰蛟軍中御史,尹三聘做了永曆朝中護衛。都賢也不知道這樣是幫了他們還是害了他們。
都賢繼續做他的化緣和尚,洞庭湖一帶留下了他密集的身影。
這年隨著東南局勢漸穩,清兵果然加強了對湖廣的攻勢。何騰蛟基本是被趕著打,城市基本被清兵佔領了,屯田的兵士被帶走一批又一批,基本上有去無歸,血濺沙場。都賢又去補充兵員添置農資,婉如精衛填海無怨無悔。
到八月秋收的時候,又發生一件讓都賢險陷囹圄的事。清政府的益陽縣令也不知道是不是聽了什麼風聲,專門派一個姓劉的典史跑到都賢石門的家裡,點名要都賢幫助徵糧。都賢十分無奈,解釋半天也不行。都賢只好寫一份很長的申訴派兒子良史去找清長沙知府。信上說只聽說不準穿舊朝官員衣服,不準蓄髮,我如今已是和尚,怎麼還問我要交軍糧啊。你是新朝棟樑要為愛民肅紀樹立典範呀。信是之乎也者寫了很長。心想是盡人意聽天命,如果硬要栽自己的罪,說不說這些也無礙。
良史還沒有回來,那劉典史又來了,說知縣大人說了,郭先生一定可以想出辦法來的。都賢可不能輕易進了圈套,怕良史辦事不牢,急忙又叫良冶也趕去長沙。
清長沙知府叫張弘猷,辦事頗有分寸。調查到都賢的確是有官碟(執照)的和尚,化緣也是允許的。於是寫了一封很懇切的信給都賢:“十一日致衡陽,十二日兩公郎持尊翰來。口道劉弁橫索之狀不禁髮指...相距三百里,而見聞不靈,懾服不遠,誠無可以謝罪。...先生住佛地位中人,故能屈身自如,成千古完人。鯫生一加委蛇,便墮落坑塹。遙望寶幢,惟有呼號,弘猷字。”從此沒有人來找他的麻煩了。
都賢尋思這大清的官員也講道理啊,而且來信的懇切態度還真讓人恨不起來呢。
而且那個說是投靠了清政府的道忞和尚幫人也不留痕跡。
心中的天平出現傾斜。寫了一首詩寄給張知府:“...君自張網能破柱,我真郭禿但留須。何勞宰官稱活佛,也從世法說慈悲。”
人未受羈絆,思想卻入了牢籠。
九月九日,天高雲淡,都賢走到村頭母親墳上。想問母親在天之靈,自己是繼續抗清呢還是因應時勢?做成詩問:
“七尺難量到丈夫,毀傷遺發僅完膚。如陵有母猶知漢,似趙何年始服胡?...他日地下愁相對,為問衣冠曷喪吾。”
這時從湘鄉傳來訊息,清政府得知龍孔然的學生參加永曆朝廷,要龍投降清廷,並招回學生,龍孔然死活不從,被清兵殺於家中。都賢大哭一場,那麼好的人竟然被這般殘殺了,這清犬還是可惡啊。憤然寫詩一首:
“天生天喪不分明,從此山川價亦輕。定是湖湘消不得,莫將短折咎才名。”
到了年底也有一點好訊息傳來。何騰蛟打了個少有的勝仗,收復了長沙。
都賢自己的身體卻已每況愈下,五十歲就需要拄柺棍了。
又到一年除夕,有感而慨作一首詩:
“窮年趺坐此端居,長夜漫漫一任除。天上春王麟有筆,山中甲子凰無書。蠟傾南北頻添淚,鍾傖風霜漸較舒。記得草堂人舊宿,朝元猶見漢官如。”
正月二十三日,五十大壽。感懷:
“百年才半幾回波,蹈海茫茫且俟何。天若有情同我老,世皆欲殺一身多。橘洲不化羞言枳,蘭畹長生負此羅。破涕猛然驚一笑,夜來頻夢到冠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