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禪命好,生在了一個基本規則得到尊重的時代,無論是他、還是後來的東吳孫皓,在投降司馬氏後都得到了善待,所以他的餘生其實沒啥看點。
但是,在劉禪死後,有關於他的故事可就精彩得多了:打著他旗號的政權,成功覆滅了西晉。
首先,劉禪得到善待,是有時代大環境前提的。
在歷史中我們可以發現一個規律:經過秦末的大亂後,從西漢直至南北朝,華夏大地雖然政權更迭頻繁,但在如何處理前朝末代皇帝方面,各方心照不宣地延續了一個潛規則:善待。
比如當初王莽篡漢後,雖然漢平帝死得莫名其妙,但對於劉氏的皇太子劉嬰,王莽採取的則是“囚禁”的處理方式;直到十幾年後,在各路起義軍攻入長安後,劉嬰才死於亂軍之中;
而曹氏父子對待漢獻帝相對人道得多:雙方互為姻親,曹操的女兒嫁給漢獻帝,而漢獻帝的女兒嫁則給曹丕;曹丕篡位後,漢獻帝被降為山陽郡公,但被保留了天子禮儀,最終在54歲時安然去世;
司馬氏掌權後,也保留了上述規矩。劉禪投降後,被封為安樂縣公,“食邑萬戶,賜絹萬匹,奴婢百人,他物稱是。子孫為三都尉封侯者五十餘人”,即使身為階下囚,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真是羨煞旁人;最終他享年65歲,壽終正寢;
對於曹氏,雖然發生了曹髦被殺害事件,但司馬炎代魏後,曹魏末帝曹奐還是得到了善待,他被降格為陳留王,在58歲時去世;
即使是殺人如麻、為人殘暴的東吳末代皇帝孫皓,在投降西晉後,也保住了基本的富貴生活,被封為歸命侯,得到了司馬炎的照顧,最終在42歲時病死。
因此,雖然司馬氏確實很坑,但在對待前朝、敵國君主方面,還是比較文明、有規矩的。
而這些末代帝王們之所以能得到相對好的歸宿,得感謝王莽。當初為了“合法”地篡奪西漢政權,身為資深儒生的王莽,開創了一系列的流程:
比如先自封“安漢公”,隨後加封“九命之錫”;
其後自行開府、搭建起獨立於既有政權體系之外的全套文武班子;
最後一步就是讓漢帝“主動”的提出禪讓,王莽則再三推辭,最後勉為其難地接受了領導天下的重任,兩套班子實現無縫銜接。
既然是合法、和諧地實現政權更迭,那麼對待前朝末代皇帝,自然不能太過殘忍,而是要體現出新君的“文明”、“人道”。
在這之後,那些透過和平方式實現政權過渡的王朝,大都延續了王莽的套路,在輿論層面做足功課、以最小的代價實現改朝換代的目的。
開創屠殺前朝皇帝、宗室先河的,是南朝劉宋開國皇帝劉裕。公元420年,他起初也延續了前代的規矩,像模像樣的促使晉恭帝司馬德文禪讓,把對方降級為零陵王,“優崇之禮,皆仿晉初故事”,即:要學習當初西晉朝廷對待曹奐的“文明”方式。
但我們別被這種面子功夫忽悠了,第二年,劉裕就派人前去毒殺處於監禁之中的司馬德文。對方身為佛教徒堅決不從:“佛教,自殺者不復得人身”,即,根據佛教教義,如果自殺的話,來世投胎就不能成為人了。
士兵們“尊重”了司馬德文的意願,這些人一擁而上,用被子把他活活悶死。“噩耗”傳到朝廷,劉裕率領文武百官連哭三天表示哀悼之意。
虛偽面具一旦被撕下,就再也戴不回去了;自此之後,兩漢及魏晉以來善待前朝帝王的規矩蕩然無存,末代皇室動輒被滅族成了新的潛規則,以至於出現了“願生生世世,不復生在帝王家”的哀嘆,這實在是人類社會文明的一大退步。
回到劉禪這裡來,他絕對沒想到,自己死後竟然會被他人當成武器。
中國古代政治邏輯中,為了提高政權的合法性,極其擅長攀親附會、扯虎皮做大旗;劉禪被後人視為窩囊廢,但在他死後不久,就有個人主動跟他沾親帶故,並且還建立了一個名為“漢”的政權。這個人就是匈奴劉淵。
東漢時期,南匈奴向漢光武帝劉秀稱臣,被安置在河套地區。其後,在東漢強大武力的威懾下,匈奴人大體安分守己,並且積極學習漢文明,漢化程度大為提高。
到了東漢末期,隨著朝廷的紊亂,匈奴內部也爆發了了叛亂,自封單于的於夫羅聯合黃巾軍餘部,多次襲擾太原、河東等郡,勢力進一步南擴;而在曹操統一北方後,識相的南匈奴立即規規矩矩前來稱臣。
為了有效統治匈奴人,曹操將其一分為五,即:左、右、南、北、中,允許他們在幷州(山西、河北一帶)與漢人混雜居住;同時,每個部落都安排一名匈奴貴族首領,但掌握兵權的司馬大都是漢人。這就是傳說中的五部匈奴。
從此,匈奴人的漢化程序進一步加快。到了西晉時期,為了拉近與漢人的關係,五部匈奴以自己先輩經常與漢朝廷通婚為由,自稱“漢氏外孫”,集體改姓劉氏。我們在三國志系列中見到的武將“劉豹”,就是於夫羅的兒子,後來擔任了匈奴左部頭領。
劉淵則是劉豹的兒子,他從小待在洛陽為人質,受到了司馬昭、司馬炎父子的優待。長大後的他,身高八尺、儀表堂堂,文武精通、氣度非凡,很多善於看相的名士對其一見稱奇,紛紛主動結交。
公元279年劉豹去世,劉淵接任了匈奴左部帥一職;公元289年,改任北部都尉,大量五部豪傑乃至幽、冀兩州的名儒都前來投靠。到了公元290年,劉淵被任命為匈奴五部大都督,後來跟隨成都王司馬穎鎮守鄴城。
到了公元304年,八王之亂愈演愈烈,幷州刺史東贏公司馬騰、幽州刺史王浚夾擊司馬穎。形勢岌岌可危之下,劉淵主動請纓,表示願意返回幷州、組織五部匈奴兵馬為司馬穎效力。病例亂投醫的司馬穎犯下昏招,他任命劉淵為北部單于、參丞相軍事,幾乎給了對方光明正大起兵的許可證。
劉淵返回左國城(今山西離石)後,立即自封大單于,僅僅耗時20天就組織起五萬兵馬。
但還沒等到匈奴人幫忙,司馬穎就被司馬騰等人打爆。再也沒有心理壓力的劉淵,從此徹底撕破面具,公然喊出了:“大丈夫當為漢高、魏武”的口號。不久後,他在左國城建國,鑑於民心思漢,他以漢朝皇室外孫自居,定國號為“漢”,自稱漢王。(史稱匈奴漢國;後來改稱趙,又稱漢趙)
為了體現自己的根正苗紅,李淵追尊劉禪為孝懷皇帝,其後製作了漢高祖劉邦、漢武帝劉徹、漢宣帝、漢光武帝以及漢昭烈帝劉備等等歷代漢氏帝王的牌位進行祭祀。
此時的劉淵,實際上是想把自己打造成蜀漢政權的延續。依靠這種包裝,劉淵得到了大量漢、胡百姓的支援,迅速成長為足以撼動西漢朝廷的強大政權。公元308年,劉淵正式稱帝;公元313年,匈奴漢國攻下洛陽,俘殺晉懷帝;公元316年,再次攻破長安,西晉宣告滅亡。
歷史就是這麼戲劇。如果劉禪泉下有靈,得到匈奴人打著自己的旗號滅亡西晉的話,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