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文明，如果僅僅只算統一的羅馬帝國，那就不過數百年時間。但是假如把一脈相承的羅馬共和國也算進去，那麼就有近千年的時間，在如此漫長的時間裡，文明內部會有許多變化，比如說軍隊。

而羅馬軍隊，從羅馬共和國建立，到羅馬帝國覆滅，其面貌也有很大的變化，在個人看來，可以簡單的分為三個時期，公民兵時期、軍團時期以及蠻族化時期。在不同的階段，羅馬軍隊呈現出了截然不同的樣子，有些區別可能很難讓人相信它們是一脈相承發展而來的。

一位裝備精良的公民兵

什麼是羅馬公民兵？顧名思義，士兵來源主要是羅馬公民，並且他們不是職業軍隊，平日裡他們都有自己的職業，可能是農民，也可能是商人，或者是工匠等等。這些人平日裡偶爾會進行一下訓練，但頻率較低，只有在國家遭遇戰爭時，他們才會被徵召，因此，以現在的角度來看，他們都是民兵。不過，這一階段的羅馬士兵，武器裝備全靠自備，而他們的兵種，也是通過個人財產以及自備的武器裝備來劃分。

一般來說，根據士兵自備的裝備，應徵的羅馬公民會被劃分為輕步兵、青年軍、成年軍、預備軍以及騎兵。除輕步兵之外，其它兵種都裝備鎧甲，其中，又以成年軍的鎧甲最好。成年軍一般是由裝備精良並且作戰經驗豐富的壯年人組成，而後備軍則是年齡更大的老兵。

那麼，在戰場之上，這樣的羅馬軍隊又會如何作戰呢？我們在這裡不如模擬一位羅馬青年軍士兵，從他的角度來看這支軍隊如何作戰。

作戰中的一隊青年軍

你叫朗努斯，是羅馬城裡的20多歲士兵，幾天前剛被徵召。現在，你和你的百人隊站在戰場之上，你的同齡好友霍斯滕站在你左邊，右邊則是你遠方親戚的兒子，從左往右看，你還發現有許多熟面孔。你穿著簡陋的鎧甲，胸口和後備僅僅有兩片甲片擋住，汗順著頭盔兩側面頰的甲片流下來。隊伍裡的百夫長呼喊著前進，你的左手握著有些沉的盾牌，右手僅僅握著兩隻標槍，腿上的金屬護脛有些礙手礙腳，很多同伴都選擇不用，但你被編為成年軍的叔叔路奇烏斯卻時常警告你戴好，別等你的腿丟了的時候才後悔。

你遠遠地望見隊伍前方戴著獸皮帽、只穿著袍子的輕步兵們早就投完了擲手頭的標槍，並且在緩緩後退。你看見這些人從你的百人隊以及其它百人隊的間隙穿過去，一路走到隊伍的最後方，看到一些人滿臉的血，以及好幾個被別人抬著走、腿上還有一隻標槍插著的戰友，你開始擔心起了許久未見的童年好友昆圖斯，他因為家裡窮，只帶著盾牌和標槍以及不知道傳了好幾代人的劍應徵。

標槍是大多數羅馬步兵都會攜帶的武器

還來不及細想，你突然聽到百夫長下令衝鋒，你所在百人隊後面的另一個百人隊的士兵加速，一大批人填滿了你所在百人隊的左側的空隙。你也奔跑起來，並且捏緊了右手的標槍，你看到最前面的人奮力扔出了自己的標槍，然後平移到了空隙的地方，後面的人前方沒有阻礙，也扔出了自己的標槍。到了你前面的人了，他扔出了標槍閃到左邊，你眼前此時可以望見對面的薩莫奈人，於是你也使勁全力扔出了第一支標槍，緊接著又扔出第二支標槍，隨後也閃到左邊去，緊貼著前面的人，同時拔出了掛在腰帶右邊的劍。

你運氣很好，盾牌擋住了對面飛來的箭和投石，但對面飛來的標槍和投石砸中了你右手邊的人，他癱軟無力地倒下，而他後排的人則補上了他的缺口。你的隊伍最終一頭扎進了敵人的隊伍裡，你心裡向諸神祈禱，希望敵人在你前面的人倒下前就敗退，可惜你前面的人已經倒下了，而眼前的敵人似乎卻還躍躍欲試。你猛地彎下腰向前衝，左手的盾牌擋住了這個敵人的攻擊，還讓他踉蹌了一下，右手的劍猛地刺向你右邊的戰友面對的敵人，他毫無防備，口吐鮮血，朝著你疑惑地看了一眼，就倒下了。你回過神來，發現你面前的敵人也被你的好友霍斯滕刺死了。你不禁慶幸，雖然厭煩，但這個要求訓練無數次的動作在戰場上確實能救你。

鏖戰中的羅馬步兵

你和你的戰友們鏖戰多時，幸虧平日裡的訓練沒有鬆懈，你和你的好友霍斯滕還在奮戰，旁邊的戰友卻不知已經倒下了多少人，而他們身後的人也一直在補上。你感覺自己的雙手開始軟了下去，盾牌和劍變得越來越沉重，還好這時旁邊隊伍的百夫長開始喊出後撤的指示，你看見左邊百人隊開始後撤，然後成年軍們開始補了上來，你又堅持了一會，終於在你感覺手快要斷掉前，成年軍組成的陣線頂上了，聽從百夫長的號令，你和你的戰友也從他們隊伍左邊的空隙處後撤。

你一路向後撤，看到了成年軍前進隊伍裡的叔叔路奇烏斯，他也看見了你，他用慶幸和讚許的目光看了你一眼，隨後拿著盾牌，拔出短劍，隨同戰友們衝了上去。你的隊伍一路穿過成年軍的陣線，經過後備軍所在處，你發現他們從原本半蹲的狀態站了起來，也舉起長矛和盾牌，開始跟著成年軍的隊伍向前進。

裝備精良的成年軍是早期羅馬軍隊的中間力量

隊伍停止後撤，並在左邊留出了足夠一個百人隊停留的空隙，你趁機在原地休息起來。你現在站在百人隊的前排，看著成年軍的隊伍也開始後撤，兩隊成年軍分別填滿了你的隊伍的左右側，他們也是氣喘吁吁，你目光在他們中掃視了一圈，發現你的叔叔卻不在裡面。

你所在的青年軍隊伍和成年軍隊伍現在匯成了一道陣線，如果預備兵也後退，那麼，你們就會迎來最後一波衝鋒。你的體力已經恢復了大半，腦中瀰漫著憤怒，準備發動最後的衝擊。可是，你卻看見敵人的隊伍開始越發稀疏，不少人開始脫離戰場，你身旁的戰友有的開始叫喊，有的突然攤到在地，你知道，雖然歷經苦戰，但你們剛剛已經贏了。

上述的描述中，羅馬人採取的戰術，就是著名的古羅馬“三線陣”，需要注意的是，除青年兵之外，由於翻譯不同，成年軍也被稱為壯年軍，預備兵也被稱為中年軍或者是三線軍。

古羅馬“三線陣”在羅馬人征服義大利的過程中起到極大的作用，但是，隨著羅馬勢力的擴張，羅馬公民兵開始越來越不適合共和國面對的戰爭。首先，羅馬的疆域的擴張，使得公民兵需要應對的戰爭變得耗時更長，很影響參軍公民的生活，特別對於人數最多的農民，甚至於許多士兵在服役結束後一回到家，就發現已經是田地荒蕪、家徒四壁了。另外，自備武器裝備越老越不適用與對抗越來越激烈的戰場，尤其是當時羅馬共和國已經因為對外征服而國庫充盈，普通羅馬公民卻因為貧富差距擴大而無力承擔良好裝備，同時，對財產的要求，使得軍隊的兵源成了大問題。

在這樣的情況下，羅馬在結束與迦太基的戰爭後，居然在與實力不如迦太基的努米底亞王國面前屢次吃敗仗，甚至於被當時來自北方的日耳曼蠻族擊潰主力軍隊，於是，在後來凱撒的姑父馬略擔任執政官時，羅馬共和國對軍隊進行了一系列改革，這就是後世鼎鼎大名的“馬略改革”。

凱撒時代的羅馬軍隊

馬略改革後的羅馬軍隊，與之前的羅馬公民兵，最大的區別，就是職業化。所有的軍隊士兵一旦加入，那麼將會為國家服役長達20年，如此漫長的服役期，使得士兵得以充分掌握戰鬥技能，因此，當時羅馬軍隊的戰鬥力，相較於其他國家，要強上不少。另外，士兵的武器也不再自備，而是由國家統一配發，所謂的青年軍、成年軍以及預備兵被取消，統一以軍團士兵替代，他們身著統一的鍊甲，頭戴標準頭盔，使用有著曲線邊角的盾牌斯格特姆盾，配發模仿西班牙蠻族的短劍格雷迪烏斯劍，所有裝備中，還與公民兵時代相似的武器，只剩下了被稱之為“派勒姆”的標槍。另外這一階段的羅馬軍隊，幾乎沒有成規模的運輸部隊。在馬略改革以後，絕大多數軍用工具由士兵單獨攜帶。

值得一提的是，羅馬軍團士兵們還會用這些工具為自己修築營地和工事，由於幾乎所有士兵們都會被要求進行這些工程，因此，羅馬人在那個時代，僅在軍隊中就鍛煉出了許多建築工人以及工程師，不少人在退役後在建築業繼續發揮著餘熱。

大多數騎兵都不是羅馬人

另外，這一時期，羅馬公民出身的軍團士兵沒有人擔任投射兵，少數人會去擔任騎兵，但是，大多數時候，軍隊之中的弓箭手、投石手以及騎兵，會由其它民族的人來擔任，他們往往生活在羅馬行省之中，這些人被羅馬人稱之為輔助部隊，他們的服役期更長，一般會有25年之久。

在這個時期，一個羅馬軍團士兵，能看見的景象，會與他的先輩們大為不同。

你是一個羅馬軍團士兵朗努斯，幾年前，你還是羅馬城內一個領免費小麥為生的無業遊民，你偶然聽說你某個同名祖先曾和他的好友在第一次作戰時就無比英勇，於是決心參軍改變命運。你的隊伍跟隨著40多歲的大祭司兼行省總督來到北方蠻荒的高盧。路上，你揹著極其沉重的行李杆，上面有你的鋪蓋、罐子、炒勺和籃子，籃子裡還有鶴嘴鋤以及單人使用的小拒馬樁等等一堆工具，你的頭盔和盾牌掛在行李杆的側面，腰帶上掛著劍，手裡還握著自己的標槍。你感覺自己像是一頭滿載的騾子，而一些老兵則調侃，大家就是“馬略的騾子”。

羅馬人極其善於修建營地和工事

部隊即將紮營，你心裡期盼著旁邊最好有水源，因為你實在忍受不了水壺裡醋味的水。到了紮營的時候，你卸下行李杆，在長官的指示下逃出鶴嘴鋤等工具，開始修築工事和營地，在加入軍團以後，你開始覺得，你搞建築的水平說不定比作戰的水平要高個不少。

修整一夜後，你聽說偵察兵探查到一群蠻族人在附近遊蕩，於是你的隊伍按照指示來到一處平地佈陣，對面正是蠻族軍隊。你所屬的百人隊站在第三排也是最後一排的軍團大隊中，左右都是與你相同的軍團士兵。你慶幸自己幾乎看不到自己這邊的騎兵的影子，因為他們和對面的敵人一樣都是蠻族，雖然你也知道自己臭氣哄哄，但他們身上的臭氣則更加明顯。

你注意到，前面的士兵隊形開始鬆散，猜測那些只會擺弄弓箭的希臘人應該退了下來，果不其然，不到一會就有許多隻穿袍子的希臘人從你身邊穿過，隨後你的隊伍再次變得嚴嚴實實起來。不一會，隊伍裡的百夫長下令全員向左前方移動，於是你跟隨隊伍移動，填補上了前面某處先前讓希臘人後撤的缺口。你聽到前面蠻族的叫喊聲，從戰友身影的間隙處看見了密密麻麻的蠻族戰士。

又過了一會，你前面的戰友用肩膀將另一個士兵抵到了你這裡，你同樣用肩膀將這個人往後面送。就這樣持續了好幾個人，你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在第一線，你和你左右的戰友用左手的盾牌組成“盾牆”，牢牢抵擋住了前面蠻族人的瘋狂進攻，你和你的戰友用極為熟練的技藝從盾牆的各個間隙向面前的蠻族戰士刺去，不一會你就結果了好幾個敵人，你越戰越勇，漸漸感到體力不支，於是你背後的戰友接替了你的位置，用肩膀把你帶到了後面，後面的人也一個接一個把你帶到後面。你到了隊伍末尾的地方，還沒來得及恢復體力，你就聽到戰友們爆發出興奮的吶喊，你很清楚，戰鬥已經勝利了。

馬略改革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羅馬軍團的戰術並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職業化軍隊的戰鬥力壓倒性強於周邊各民族的軍隊，而到了帝國早期，常見的分節式胸甲，也就是我們常聽到的環片甲才在羅馬軍隊中普及，而他們的盾牌也變成了影視劇中常見的方形盾牌。

我們熟悉的羅馬軍團形象到了帝國初期才出現

然而，隨著羅馬帝國衰落，羅馬軍隊本身也在發生著變化，遺憾的是，儘管也有改良和發展，但是總的來說，羅馬軍隊的實力卻在急速下降。在帝國鼎盛時期，羅馬軍隊發達的工程能力以及醫療後勤能力基本消失，而最最關鍵的紀律也在不斷地退化。一方面，這是由於長期內戰造成的人員損失，另一方面，不斷被補充到軍隊中的蠻族也導致了軍隊能力的退化，蠻族士兵儘管在體質上有所優勢，但在其他方面的缺陷使得他們無法繼承早期羅馬軍團的優點，同時，五花八門的兵源，也導致了國家無法在提供統一的武器用來訓練和作戰。

而到了西羅馬帝國時期，羅馬軍隊的戰鬥力已經差到了極點，羅馬軍隊不僅在裝備上十分接近蠻族，就連其內部成員也遍佈蠻族人。諷刺的是，一些接觸羅馬人較早的蠻族人，例如西哥特人，在裝備和戰法上，有時候比很多羅馬地方軍隊更像標準的羅馬軍隊。而由於常年的內戰，羅馬軍隊在人數上也十分稀少，同時，軍隊被分為野戰軍與邊防軍，其中，邊防軍更是充斥著老弱病殘，幾乎毫無戰力可言，他們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入侵的蠻族面前苦苦支撐，祈禱著野戰軍能夠快一點來支援。

晚期羅馬帝國軍隊裝備越發接近於蠻族

而這一時期，一個羅馬士兵，特別是邊防軍士兵，面對任何一場戰鬥，都可能面臨苦戰。

你是一個駐守在高盧某個城市的士兵，你所在的部隊人員短缺嚴重，你猜想全城駐守的士兵可能不到千人。你看著面前瀰漫著血氣和煙霧的景象，感覺死期將近。昨天夜裡一支蠻族部隊入侵了這個城市，因為軍力不足，你們守不住城牆，於是索性在城鎮裡建起了路障打起了巷戰。你和你的戰友密集站立，用橢圓盾牌組成了盾牆，架起長矛等待敵人的衝擊。

你遠遠望見一個蠻族人從煙霧中走了出來，隨後一個、兩個、無數個蠻族人也一躍而出，你注意到他們全都身穿羅馬式的盔甲，有些人拿著你熟悉的武器，不過似乎比你手頭的武器準備更好。蠻族士兵衝向你的隊伍，你和戰友在用盾牌擋住攻擊後，用盡全力用長矛還擊，可你發現有的戰友的盾牌被敵人用斧頭砍上去後，敵人抓住牢牢嵌入盾牌裡的斧頭，居然把盾牌扯了過來，而這些戰友隨機被殺死。隊伍的陣線開始搖搖欲墜，但還勉強能支撐，這時候，你聽到背後傳來喊殺聲，你慌亂地先後看去，蠻族人的騎兵已經衝了過來。

困獸猶鬥的羅馬城市守軍

你猜想某個路口可能人數稀少的戰友已經戰敗，或者是趁機逃之夭夭了，但那都不重要，在陷入一片黑暗中之前，你最後看到的景象，是蠻族騎兵鋒利的矛尖直衝你的面門。

到公元476年為止，西羅馬帝國滅亡之後，傳統意義上的古羅馬也就走向了滅亡。從這裡開始，羅馬軍隊的步兵自此走下了歷史的主場，而羅馬騎兵則迎來了自己的輝煌時代，儘管羅馬步兵沒有退出戰場，但他們已經沒有機會像曾經的前輩們一樣主導戰場了。從羅馬共和國建立到西羅馬帝國滅亡，曾經威名赫赫的羅馬軍團步兵，終於還是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