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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庚款留學,就是庚子年八國聯軍侵華時,清政府戰敗,被迫簽訂《辛丑條約》,之後美、英、法、荷、比等國相繼與中國訂立協定,退還超過實際損失的賠款。退還款項除了償付債務外,其餘悉數用在教育上,中國每年向上述國家輸送相應的留學生,庚款留學生由此產生。

《辛丑條約》簽訂場景

庚款留學生是由各省先篩選,再呈報給國家。各省留學生名額也是按照當初《辛丑條約》中的各省賠款比例來劃分。由於當時江蘇是經濟大省,所以在《辛丑條約》中賠的多,因此所佔的留學名額也多。同時,江蘇又是文化大省,有著許多世家大族,家學淵源,後天接受的教育又好,在近代湧現出眾多的文化名人,尤其以錢氏家族最為突出,像錢三強、錢偉長、錢學森、錢鍾書、錢臨照等。

在歷年的庚款留學考試中,錢氏學子常以優異成績名列前茅。由於他們有著深厚的家族文化背景,在域外也卓爾不凡,歸國後又皆成大家,故他們的求學經歷在庚款留學中極有韻味。這裡,不妨說說錢氏家族的族譜。

無錫城裡新街巷30號,為一江南常見舊式民宅,青磚黛瓦,山牆高迭,長窗短隔,前後二進,其廳堂上高懸“錢繩武堂”牌匾。一個“錢”字道出了它的身世,這便是一代學人錢鍾書的故居。那麼“繩武”又是何意呢?

錢繩武堂

《詩經•大雅•下武》中有“繩其祖武”句,其意是遵循祖上足跡而行,也就是鼓勵後人繼往開來。國學大師錢穆在《八十憶雙親》中說:“江浙錢氏同以五代吳越武肅王為始祖,皆通譜。無錫錢氏在惠山有同一宗祠。”錢穆所說的始祖,便是五代十國的吳越王錢繆,其人對江浙發展有重要貢獻。錢繆武略過人,後人卻又以文章經世,其重孫子錢易,宋真宗時中進士第二名,有《南部新書》等著作留世。而江浙的錢氏後代,也確有“繩武”之志,近百年中俊傑輩出。

“錢繩武堂”,是錢鍾書的祖父錢福炯民國12年由鄉下移居城內時所建。當年,清代最後一位科舉狀元,大實業家張謇與無錫錢氏為世交,在其落成時,曾撰聯相贈,聯曰:“金匱抽書,有太史子;泰山聳桂,若潁川君。”“太史子”指大史學家、文學家司馬遷;“潁川君”指的是南北朝大批評家鍾嶸;是說錢氏後人將會大家輩出,看來沒有說錯。

錢繩武堂的第二代主人,是錢鍾書的父親錢基博。他五歲由長兄錢子蘭授課,九歲讀完“四書”、“五經”,十歲由伯父錢仲眉課《史記》和《唐宋八大家文鈔》,13歲讀《資治通鑑》,16歲那年就在梁啟超主編的《新民叢報》上發表《中國輿地大勢論》。他雖沒讀過大學,沒留過洋,但從1914年擔任無錫一小教員起,繼中學、大學,相繼擔任清華、聖約翰、光華、浙大等大學教授、系主任。錢鍾書便是他的大兒子。

年輕帥氣的錢鍾書

錢基博談到兒子錢鍾書時,最得意的一件事是:錢鍾書上高二時,商務印書館準備出版族人學者錢穆的專著《國學概論》,向錢基博徵序。錢先生這時已發現兒子文學上的天賦,便讓他代父作序。他略加思考,便提筆直書,一氣呵成。錢先生仔細閱讀後,始終沒有找到需要修改的地方,最後竟一字未動地交給了錢穆。直到該書出版後,連錢穆本人也矇在鼓裡,不知這片序竟出自一位不滿18歲的後生之手。

後來錢鍾書報考清華大學,儘管數學只考20多分,但仍被校長羅家倫破格錄取,因為他的國文和英文實在太出色了,羅家倫很以此事為豪。錢鍾書後考取第三屆英庚款留學名額,先後留學於英國劍橋大學和法國巴黎大學,成為一代學者。

錢基博在江蘇任第三師範教務長時,將在廈門集美中學任教的一位族弟引來同執教鞭,他便是錢穆。

錢穆這一支錢氏後裔,世居無錫縣鴻聲鄉七房橋村,其祖父錢鞠如是前清舉人,一生沒做官,父親錢承沛是秀才,以教蒙館為生,故家境貧寒。但錢氏家族有一個好傳統,為了家族的繁衍和昌盛延續著義莊制度,即設有免費糧店,凡錢氏族人生活困難的讀書人可從這裡獲得接濟。錢穆與其兄長錢摯,就是靠從錢家義莊領取糧米堅持苦讀。

錢摯國學基礎良好,對《資治通鑑》很有研究,後為無錫縣中學教導主任。錢穆更是飽覽文史經典,撰寫了《論語概要》、《孟子概要》等著作,學術聲望日增,先後在蘇州中學、集美中學、江蘇三師任教。1927年“四一二”事變,無錫縣有八位教師被殺。錢摯之子錢偉長此時在縣中學讀初二,錢摯為此憂心如焚,病得臥床不起。為使侄兒不耽誤學業,錢穆囑其報考蘇州中學,結果以最末一名幸被錄取,這樣便去蘇州隨錢穆讀書。

錢偉長中學畢業後,正為沒錢讀大學而犯愁。幸好上海味精大王、化學家吳蘊初設立清華獎學金,每年為12位成績優秀的窮孩子提供上大學獎學金;但有一個條件:必須是被清華、交大、中大、武大、浙大這五所大學錄取的優秀考生。為保險起見,錢偉長一口氣參加了五所大學的考試。因文科成績特別優秀,都被錄取了,錢偉長選擇了清華。

錢偉長多倫多大學博士畢業照

進清華後,錢偉長要改學理科,理由是國家更需要理科人才。物理系主任吳有訓當時答應他說:“你可以先在物理系學一年,如果期末考試物理和高等數學達不到70分,那就請便。”不料想,錢偉長不僅達到了吳有訓的要求進了物理系,而且在畢業時因成績特別優秀獲得高額獎學金,因而得以進入清華研究院深造。

1939年夏,錢偉長在西南聯大參加了第七屆中英庚款留學考試。這屆招收名額為20個,報考人數卻超過3000,而他所報考的應用數學專業只有一個名額。考試成績出來後,他與郭永懷、林家翹所得總分完全一樣。考選委員會經再三斟酌,決定將三人同時錄取,從而使招收的總人數擴為22名。由於戰爭交通阻斷,這批庚款生後改派英聯邦國家加拿大留學,他們三人同時進了多倫多大學。

多倫多大學應用數學系主任幸格教授是有名的力學家,當時正在進行板殼的內稟統一理論研究。而錢偉長作研究生時研究的也是這一課題,於是幸格讓他繼續這一研究。僅僅用了半年時間,錢偉長就運用數學的張量分析原理,找到了板殼內稟同一研究中的重要方程式;這在國際上被稱為“錢偉長方程”。直到1977年,美國出版的一本名叫《板殼漸進解》的書還把找到這一方程譽為“劃時代的工作”。

1942年錢偉長獲博士學位後,又轉往美國加州理工學院,在馮•卡門領導的美國噴射推進研究所任研究員,並參加人造地球衛星的規劃和研究工作。該項研究開展後,遇到一個難題:人造衛星上天后會在太空中失去動力,每繞地球一圈,就會向地球靠近一點,最後墜入大氣層燒燬。那麼每繞地球一圈,人造地球衛星會下移多少呢?在這個難題面前,同學們個個搖頭,感到棘手。錢偉長卻表現出驚人的智慧,連續熬了三個通宵之後,他把一疊紙遞到馮•卡門面前說:“您看看這行不行?”大家既佩服又驚奇,計算人造地球衛星損失度的方法,就這樣被攻克了。直到今日,錢偉長創造的這一方法仍在發揮作用。

當錢偉長來到加州理工學院時,這兒已有一位中國留學生在隨馮▪卡門教授從事空氣動力學研究,這人就是錢學森。他是浙江杭州人,祖上是杭州絲商。按照錢穆“江浙錢氏同以五代吳越武肅王為始祖,皆通譜”的說法,錢學森也應是錢氏後裔,大概屬於在杭州的分支。

錢學森

錢學森的父親錢均夫,少時就讀於杭州求是學院,曾留學日本,後就職於北京教育部。錢學森三歲時隨父到北京,後畢業於北師大附中,1929年考入上海交大機械工程系。1934年考取清華大學第二屆公費留學生名額,專業是飛機設計。按照清華對該專業的規定,錢學森先在杭州筧橋機場實習一年,然後於1935年8月赴美,先入麻省理工學院,一年後轉入加州理工學院,開始了與力學大師馮•卡門先是師生、後是親密合作者的友誼。

馮•卡門是性格開朗的匈牙利猶太人,是研究航空領域的頂尖人物,後被譽為“超高速飛行之父”。當時,他請錢學森一起攻克一些數學難題,驚奇地發現,錢學森有著超乎常人的想象力,並能將這種想象力與自然現象中物理影象融合在一起,這直接導致了這對師生的合作。

20世紀30至40年代,馮•卡門發表的許多文章都與錢學森共同署名。他們還共同創造了“卡門——錢公式”,這個公式第一次發現了在可壓縮的氣流中機翼在亞音速飛行時的壓強和速度之間的定量關係,是空氣動力學的一個重大成果,今天為每個從事空氣動力學工作的人所熟知。

1939年錢學森獲博士學位,並擔任了美國防部在加州理工學院舉辦的噴氣技術訓練班教員。1944年美國開始研製遠端火箭,錢學森是理論負責人。1945年錢學森提升為加州理工學院副教授。1947年2月經馮•卡門推薦,36歲的錢學森被聘為麻省理工學院最年輕的一位正教授——終身教授,成為美國科技界很有影響力的人物。

再說說錢氏的另一支,即與無錫錢氏隔湖相望的浙江吳興錢氏,其世居湖州南門外的鮑山。

錢鏐的這支後裔也很有名。錢玄同的父親錢振常為清同治舉人,曾任禮部主事,任紹興書院校長時,蔡元培就在此讀書。錢振常的長子錢恂,曾是張之洞幕僚,後為清末著名外交使臣,曾任留日學生監督及出使荷蘭、義大利大臣。錢玄同從上海中國公學畢業後,就是隨錢恂前往日本留學的,爾後成為章太炎的弟子,治音韻訓詁之學,因猛烈抨擊舊文學、提倡白話文體,成為“五四”新文化運動猛將之一。而他的兒子,便是錢三強。

錢三強與何澤慧

錢三強,1913年出生,1928年在蔡元培兼任校長的北大子弟學校——孔德學校就讀。先考入北大物理系讀預科,然後考入清華物理系,後來又考取了首屆中法庚款留學名額,被派往巴黎大學,進入世界上原子核科學最先進的研究機構——居里實驗室,他的導師正式發現人工放射性元素的居里夫婦。

留學法國期間,錢三強圍繞著原子核裂變進行工作,取得了卓越建樹。1940年取得法國國家博士學位,1943年被聘為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研究員、研究生導師,1946年獲法國科學院物理學獎,先後發表研究論文近四十篇。

說到這裡,我們回過頭再說說錢穆。

錢穆(左)與胡適(右)

錢穆在蘇州任教四年,學術上突飛猛進,引來胡適的推薦前往北大歷史系任教,並很快成為北大最叫座的教授之一。在錢穆的故鄉無錫縣鴻聲鄉,最令錢穆念念不忘的是他的啟蒙老師錢伯垚。錢伯垚早年參加辛亥革命,後從教於無錫盪口鎮果育學校,錢穆就是他所教的學生之一。而錢伯垚膝下的兩個兒子,長子錢臨照、幼子錢令希,也是我國著名的科學家——一對兄弟院士。

錢臨照,1934年第二屆中英庚款留學生。在英國倫敦大學留學時,曾以晶體位錯理論正確解釋了晶體強度,回國後曾任中央研究院代理總幹事,是我國著名的固體物理學家,1955年當選為中科院學部委員。

錢令希比錢臨照小十歲。他聰明過人,1927年錢令希方11歲,就考入蘇州中學。第二年秋天,他經過一個暑假的發奮學習,跳過初中,考入上海中法國立工學院高中部。這是一所中法兩國合辦的高等學校,分大學部和高中部,各讀四年。錢令希16歲便由高中部直升大學部土木科。1936年9月以土木科第一名成績畢業,即報名參加中比庚款委員會選拔留學生考試,錄取後赴比利時留學,兩年後獲“最優等工程師”學位。

在中國近現代科教史上,江浙錢氏後人確是人才濟濟。除了原子能、航空航天、應用數學、力學、固體物理等科學領域做出傑出貢獻外,在其他一些學科領域也佔有重要的地位。下面簡單介紹一下:

植物學家錢崇澍

植物學家錢崇澍,1983年生,22歲時考入南洋公學,苦讀五年畢業,然後於1910年考取北京遊美學務處第二批公費留美名額,成為江浙錢氏後人中最早的庚款留學生。

錢天鶴,浙江杭州人,清華出身的農學專家。1914年畢業於清華學校,就讀於康奈爾大學農學院,1919年獲農科碩士學位。

錢天鶴的兒子錢寧,畢業於中大土木工程系,1947年獲中華農學會獎學金去美國留學,先後就讀於衣阿華大學和加州伯克利大學,專讀泥沙專業,在美國學術刊物上發表十多篇學術論文,初步奠定了他在國際泥沙界的地位。

錢思亮,祖籍浙江杭州。1927年由天津南開中學考入清華化學系,1931年6月畢業。同年9月,入伊利諾斯大學化學系,1934年獲哲學博士學位。回國後任北大化學系教授,在西南聯大,他是以教學質量著稱的七教授之一。1949年應邀赴臺灣大學任化學系教授。1950年8月,傅斯年因突發腦溢血去世,經胡適推薦,任臺灣大學校長,前後長達二十年之久。其子錢煕,是臺灣著名的生物化學家,亦為臺灣中央研究院院士。

錢氏後人,因有著深厚的文化底蘊,表現出崇高的愛國情懷。

1956年6月14日,黨和國家領導人與部分歸國科學家合影

錢基博,一腔熱血迎接新中國的誕生。為表明心跡,他將一生珍藏的兩百多件文物以及兩百餘箱、五萬餘冊書籍全部捐獻給他當時所在的華中師範學院歷史博物館和圖書館。而他一生則非常儉樸,粗茶淡飯,一副學者風範。

錢偉長,抗戰勝利後,在美國的錢偉長便提出回國。馮•卡門捨不得讓他走,一再挽留。錢偉長藉口回國探親,馮•卡門不好阻攔,叮囑他早點回來。錢偉長連許多衣物和增發的薪水都沒有顧得及拿,只帶了一些有用的研究資料踏上歸程。回到清華,被聘為教授,當時物價飛漲,月薪根本不夠花,生活非常困難。這時,美方給他捎來了護照,允許他全家遷往美國,但要求他在一張類似保證書上簽字:一旦中美髮生戰爭,要忠於美國利益。錢偉長說了“NO”!拒絕了。

1948年夏,蔣家王朝處於覆滅前夜,錢三強帶著回國參加新中國建設的強烈願望,向居里夫婦提出回國要求。這時,錢三強、何澤慧同為居里實驗室研究員,錢三強還擔任導師,這在法國已是很高的職位,何況居里夫婦還希望他們能留下來長期合作。但是,居里夫婦還是被這對夫婦一心要報效國家的真誠感動了。回國後的錢三強領導了中國原子核事業從無到有的迅速發展,因此被譽為“中國核工業之父”。

錢學森晚年作彙報

錢學森更是如此。新中國成立後,他就帶著家人啟程回國,此時美國麥卡錫主義橫行,一家人被美國扣留長達五年。五年時間裡,錢學森一直受到特務監視,但他從未放棄回國服務的願望。1955年,周恩來總理與美方艱苦談判,用12名美軍飛行員換回錢學森,從此回國後的錢學森開啟了中國的導彈與航天事業,被譽為“中國導彈之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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