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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在上海成立,從這裡走出了魯迅、茅盾、馮雪峰、丁玲、柔石、周揚等人,這些才華橫溢的作家以筆為戎、真誠地投身革命,絕大多數人的命運卻隨著大時代的變動,近一生都搖擺在悽風苦雨之中。

其中"胡風案"影響最大,受牽連的人數多達兩千餘,竟有不少連胡風長什麼樣都不知道,但他們和他們的家人還是遭受了極大的冤屈和痛苦。

而浩劫中心的胡風說得上左翼作家聯盟中最為悲劇的一位,兩度入獄, 三次平反,囚牢生活二十載,重見天日已精神錯亂,離世三年後才徹底還了清白。

承受著冤案痛苦的當然還有胡風的夫人梅志和三個子女,文人們糾結於革命與人性的關係這一命題之中,他們的家人則是要承受政治、信仰與親情撕裂痛苦,寒風之中每個人都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傲雪寒梅

梅志的人生是1933年夏天開始與胡風產生交集的,那一年她19歲,還在用她的本名屠玘華,他們都在左聯工作,胡風是她的領導。

這個已經聲名遠揚的大作家常約梅志見面、指導她讀書,年底,二人就結為了夫妻。婚後她在家幫胡風抄稿和料理家務,並開始以梅志為筆名寫散文。

雖然二人顛沛流離聚少離多,但感情始終很好,"記得過去我只要看到紅得耀眼的楓葉,就總會捋下兩片來。一片贈給胡風,夾在他的日記本里,一片就夾在我正在看的書中。"

兩葉紅楓,一片深情。天真,是梅志說到丈夫胡風時常用的形容詞。1954年,胡風上"二十萬言書"給了中央政治局,梅志隱約覺得不妥,勸他。

胡風說言者無罪嘛,梅志回:"你說的言者無罪,要人家定起罪來,你怎麼去擔啊?"

此去經年梅志再回憶,笑著補了一句:"他非常之天真",她坦然地接受了丈夫的天真,哪怕這天真使他們付出了超出預估的沉重代價。

胡風一進秦城便是十年,梅志也被帶走了,拘留後她被沒日沒夜地審訊,要她交代胡風和其他人的罪行,她心裡亂得很,滿腦子只有對老母與幼兒的擔心,要自己揭發丈夫,怎麼揭發?

她從未認為丈夫有罪。被關押七十個月後,梅志被釋放了,可這沒什麼欣喜的,之所以能出來,是因為她的母親去世後屍體停在太平間無人處理。

就這樣悽苦難耐的日子,梅志還是咬著牙帶著孩子們過來了,她始終掛念著丈夫,多次向公安部門申請探視被打回、又接著申請。

十年後,梅志終於在獄中見到消瘦、憔悴的丈夫,可他仍然很樂觀地說快了,確實那一年,離家十年的丈夫回家了。

平靜日子卻沒有過太久,胡風的身體垮了,曾經中風昏倒在地,若不是梅志在側,恐怕已經沒命了,如此艱難的境況下,他卻又被投入獄中。

在獄中,他遭到了極為嚴重的虐待,導致其精神失常,每日活在恐懼之中。胡風如此,梅志又怎會沒有痛苦呢?

她被送去農場勞動,她說:"那個勞動對我來說還是個好事,一排睡四五個人,鬧哄哄的,腦子都不要你空下來想,這也是個好處……這個勞動救了我,要是讓我整天躲在房子裡,非死不可。想來想去想不通,真是,我撞牆都會撞上去。"

多年之後,梅志回憶起這段經歷仍神情哀愁、聲音顫抖,可她始終說的是"想不通",她從來沒有相信過自己的丈夫是人們所說的那種壞人,也從未想過要拋棄丈夫。

因為胡風精神失常得很嚴重,梅志被允許前去照顧,她陪著丈夫坐了六年牢,胡風病情嚴重到要拿刀砍傷她,她還是得撐著。

冤屈沒有洗刷、無數無辜的人蒙難,胡風已經如此,只有自己才能多為他們說些話,想到這兒她就覺得自己不能尋短見。

這個信念一直支撐著梅志走完她的全部人生,1979年,胡風終於真的成為了"不帶犬字旁的自由人",但這個胡風,已經不再是當年意氣風發的鬥士,而成了一個生命燭光搖曳的病人。

六年後,胡風逝世,而梅志依然奔走在為"胡風案"平凡的路上,直到胡風從文學和政治上都得到公正的評價。

掙扎

"買書求爸爸,削筆喊媽媽,姐姐喉嚨響,外婆耳朵差,心純如明亮,稚子淨無猜,晚飯剛剛吃,前門急急開,不知刑警到,當作客人來"。

胡風在獄中作了這首詩,以兒子的視角講述那日厄運光臨他們家門的情形,暴風雨前還是那樣的寧靜安詳。

胡風與妻子梅志共有三個孩子,他有個筆名叫谷非,他的老師魯迅有個筆名是曉角,梅志與胡風長子的名字便是從這裡取的——張曉谷。

多來孩子取名都是摘父母的字,但張曉谷的名字之所以用了魯迅的筆名,除卻胡風與魯迅向來關係密切外,這個孩子能來到世上也與魯迅頗有緣分:

梅志懷孕後反應劇烈,託魯迅找了一名日本醫生想把孩子打掉,魯迅陪她去了日本診所,可是手術沒做成,孩子便保了下來。

張曉谷出生後一直隨著母親東奔西跑,他的妹妹張曉風便是在敵機的轟炸聲中出生於一個小旅館裡,他們幾乎是沒有家,總在父母的各個朋友家藉助,或是留宿於羊圈改成的小平房裡。

"我一直擔心著曉谷,怕他小小年紀受不住這勞累和野外生活,怕他的身體會垮下來。實際上卻恰恰相反,這幾天來,他的食慾增加了,臉色也不那麼蒼白了,沒有發過燒,連感冒咳嗽都沒有得,真是大自然的治療比什麼藥物都好。"

在他的文字中,總是流露出對兒子的愧疚與疼愛。兒子張曉谷跟著他們一路走過上海、香港、武漢、重慶、貴州。

在桂林過了一段平靜日子,又回重慶、再回到上海,而妹妹張曉風則一直寄養在上海的託兒所裡。幾經輾轉返滬後,他們迎來了新的家庭成員小兒子張曉山。

胡風很忙,很少在家住,孩子們都是由梅志和梅志的母親照料,尤其是未長時間相處的女兒和小兒子,父親對他們來說熟悉又陌生。

他們搬到北京前,胡風已經被點名批評了,女兒察覺到父親情緒不高、很少笑,她不知道真正暴雨襲來有多可怖。

他們的父親胡風也一樣,明明山雨欲來風滿樓了,雖然有些憂愁,但他還天真地覺得自己要是有錯,改正不就完了。

1955年5月16日,胡風被帶走後梅志也被關入看守所,風雨過後,一片蕭瑟。16歲的張曉風就讀的是寄宿學校,她在報紙上讀到了對父親的嚴厲批判,

"如雷轟頂,不知如何是好,那個週末我不願意回家",到她第二週回家時,等待她的就只有哭腫雙眼的七旬外婆和8歲的弟弟了。

一夜之間,物非人非。高中生張曉風忽然成了家裡的大人,要應付所有的盤問和管理家中的大小事;學校裡要她積極揭發父親的罪行,一個孩子哪裡說得出呢?

因為父親的關係,她成不了團員,只能豔羨地看著同學們參加各種活動;回家的時候總有人在門外巡邏監視,衚衕裡的小孩也喊著批評胡風的口號。

家裡呢,空空蕩蕩的,父母在哪、何時回來?全然不知……

才八九歲的小兒子張曉山早能識字讀文了,當他隨手拿起一本讀物時,満紙都是醜化父親的漫畫和批評的文章,那些字眼,別說小孩,就是一個成年人都覺得觸目驚心。

每當不得不從人群中走過時,他只能屈辱地埋著頭走,以忽略各種不善的目光和指點,但還是無法堵住耳朵,常常冒出幾句"小胡風"的嘲笑聲。

大兒子張曉谷在父母的影響下對革命充滿熱情,上海解放後他加入了青年團,後到華東航空學院學習,是新中國培養的第一代大學生 ,前途一片光明。

就在他留校任教併入黨不久後,"胡風案"發生了,不過因學校領導的信任,他沒有受到太大的衝擊。

與梅志不同的是,孩子們的內心充滿了彷徨、恐懼和迷惘,本能的親情在撕扯他們的心,但由於與父親接觸的時間短,又處於那個高舉政治的時代。

他們目及之處都因"胡風案"而產生了巨大的變化,他們所受的教育、身邊人的反應,至少口頭都要他們與父母劃清界限,於是心也開始一步一步往後退了。

張曉山那年八九歲,當去探視被關押的母親時,梅志見到孩子就嚎啕大哭,說要不是還有幾個孩子和老母,她早就不活了。

但兒子的反應很平靜,因為在對母親的感情裡,已經摻雜了很多政治的因素了,他看著這個人是他的媽媽,應該去親近,但是呢又好像成了壞人,應該被厭惡,只能手足無措,不知道應該怎麼對待母親。

相比妹妹、弟弟,大兒子張曉谷已經成年所以沒有他們在身體上受的苦多,但他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他剛入黨,父母親就成了反革命。

他不停地質問著自己尋不到答案的問題:自己的父親怎麼成了反革命?到底是父親錯了,還是黨錯了?

1965年,在秦城關了十年的胡風第一次出獄,他們全家人坐在一起吃飯,原應其樂融融的時刻卻格外生分疏離。

十年了,孩子們心中的疑問始終沒有離去。胡風見此便讓女兒拿下書架中的《魯迅全集》,念魯迅翻譯的《與幼小者》:

"我愛過你們了,並且永遠愛你們。這並非因為想從你們得到為父的報酬,所以這樣說。我對於教給我愛你們的你們,唯一的要求,只在收受了我的感謝罷了。養育到你們成了一個成人的時候,我也許已經死亡;也許還在拼命的做事;也許衰老到毫無用處了。

然而無論在哪一種情形,你們所不可不知的,卻並不是我。你們的清新的力,是萬不可為垂暮的我輩之流所拖累的。最好是像那吃盡了死掉的親,貯起力量來的獅兒一般,使勁的奮然的掉開了我、進向人生去。"

高壓之下,孩子們還是沒能接受到父親的苦心,大兒子阻止了父親的發言,他覺得"這種溫情的東西你不太適合"。

總擔心父親又說出什麼"反革命"的話,儘管是在家裡他也怕萬一哪裡有個監聽……這時候才明白,原來草木皆兵竟非誇張而是真實的素寫。

家人的關係還未修復,很快的,浩劫升級,胡風又被關入監獄並飽受折磨,他徹底從天真中醒來,導致精神崩潰並多次有尋短見的舉動。

大兒子留校察看一直不得重用、妹妹考上大學政審不過而去了農場勞動近二十年、弟弟下鄉去內蒙十年始終沒有讀大學的機會。

他們雖在心中無數次詰問命運為何如此不公,但依然很爭氣地努力學習、生活。

"幼小者呵,將不幸而又幸福的你們的父母的祝福帶在胸中,上人世的行旅去。前途是遼遠的,而且也昏暗。但是不要怕。在無畏者的面前就有路。"

時間和歷史會給出答案走到正義的路上來,撥亂反正後,胡風再次出獄冤案平反,女兒張曉風終於調到了中國藝術研究院在父親身邊擔任他的秘書。

小兒子張曉山恢復高考一年後考入內蒙古師範學院,又入人大念研究生,後任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副所長。

大兒子張曉谷被調任北航評上了教授,坎坷的經歷讓他們的命運遭受了苦難,但也給了他們直面困苦、百折不撓的勇氣,在自己的崗位上做出一番成績。

對於父母、尤其是父親,胡風的子女們隨著時代的發展走出非黑即白思維的困局,開始認真地瞭解胡風的經歷和文學活動。

在他們看來,父親是個"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殉道者",逐漸理解他的做法、無奈與痛楚,更欽佩於他的正直和勇氣。

不過經歷過最嚴酷的革命、政治與人性的交鋒後,人性還是站到了高處,胡風在骨灰盒上嵌"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但他堅決反對外孫學文,女兒張曉風也感嘆:"學文科的確不好弄"。

雪落尚有痕,沉冤昭雪後唯有反思才能真正不愧對那段沉痛的記憶。面對胡風命運的悲劇,他的至親之人妻子與子女產生了不同的態度。

人們感動於梅志寒梅般的意志,她從未因高壓而泯滅了心中的愛與正義,寒冬般的時代中依然守護著人性的溫暖。

但也沒有人會苛責對父親不理解的子女,人沒有辦法選擇出身,也沒有辦法選擇所處的時代,直麵人性的幽暗、經歷過痛苦的掙扎,人性溫暖的迴歸才尤其顯得珍貴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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