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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太宗太平興國四年(遼景宗乾亨元年,公元979年),太宗伐北漢與遼援軍第一次大戰開始,到宋真宗景德元年(遼聖宗統和二十二年,1004年)共25年間,宋遼雙方大小戰役無數,僅主要史書有明載的斬首級數就有十餘萬,戰死的將士至少有數十萬,而因戰亂而死的百姓尚無法統計。雙方對峙多年,各有勝負,卻始終分不出高下。宋帝國雖然沒有長城,但強大的步兵方陣總能拒敵於國門之外;遼帝國雖然科技、經濟、人口均處於劣勢,但靈活的騎兵也使宋軍步兵不敢把戰線伸長至遼國境內。雙方就這樣你來我往,每次戰死幾萬精壯男丁後戰略局勢沒有任何實質性變化,再這樣下去都不是辦法,現在必須來一個了斷。

景德元年,宋帝國收到了一個大好訊息,煩人的李繼遷終於死了,他24歲的兒子阿移繼位。阿移漢名趙德明,他宣佈穩定用趙姓(這家人的姓氏很不穩定),採取了對宋比較忠誠的姿態。宋帝國總算是暫時從西北的麻煩中解脫出來,同時開闢了與大食(今印度)的航線,打通了至波斯和阿拉伯世界的海上貿易路線,財源滾滾而來。

九月,遼廷下達南伐詔書,誓要奪回關南瀛、莫二州,以皇弟楚王耶律隆祐為留守,順國王、阻卜部都祥穩蕭撻凜為主帥,奚大王蕭觀音奴為先鋒,蕭太后、遼聖宗、韓德讓均率親軍出征,作戰部隊達20萬騎,總兵力恐怕不下50萬。面對這樣的大舉南侵,宋廷又陷入激烈的爭吵,宋真宗本來想親征,被朝臣們七嘴八舌一吵,又有點猶豫。但首相畢士安、知樞密院事王繼英都要求親征,另一位宰相寇準更是態度強烈的直言真宗必須親征,駐蹕澶州(今河南濮陽)督戰。

他還沒出發,蕭撻凜的前鋒就已經挑開戰端,試攻威虜軍、順安軍,被守將魏能、石普擊退。遼聖宗御駕駐於北平砦不遠處,被田敏諜知,率靜塞軍夜襲御駕,幾乎得手,遼聖宗也盛讚其"鋒銳不可當"。二十二日,蕭太后大軍開至定州,王超遵御詔按兵不出。蕭撻凜趁機出動,攻克遂城,生擒守將王先知,繼而進圍瀛州。蕭巴雅爾、蕭觀音奴攻克德清軍(今河北清豐一帶),守將尚食使張旦等14人戰死。

這一次,蕭撻凜終於邁過了那幾個熟悉的地名,踏過兩軍拉鋸的幾個戰場,深入到宋境,徑抵澶州黃河北渡口,隨後蕭太后、遼聖宗大軍也跟進,宋帝國朝野震動。一時間,蕭大王的威勢似乎更勝戰神耶律休哥。當然,他這樣做其實並不正確,深入宋境確實很威風,但以往休哥、斜軫從來不這樣做也是有道理的。莫說是強大的宋帝國,就是五代的後晉,也曾讓深入中原的遼太宗吃不了兜著走。蕭撻凜這樣做的目的很可能不是求勝,而是以兵威震懾年輕的宋真宗,抬高議和的價碼。果然,不久契丹帝國就讓耶律顯忠(王繼忠)派人帶了他的弓箭去找到石普,約定議和。石普向真宗彙報後,真宗以殿直曹利用為閤門祗候、假崇儀副使,赴遼營談判。但遼方的主要目的是要取回瀛、莫二州,而宋方寸土不讓,只願意給點兒錢了事。雙方價碼差距太大,一直無法談攏,曹利用最後什麼也沒談成,悻悻走人。

深入宋境的大批遼軍確實引起了宋帝國的震動,定都開封的弊端顯現出來了,遼軍在華北平原上可以自由劫掠是一方面,更可怕的是如果遼軍拼了命,數萬精騎直撲東京,劫走皇帝也未可知(百餘年後女真人會上演真實版)。一些膽小的朝臣紛紛請真宗移駕安全地區,江南人參知政事王欽若密請移駕金陵,四川人簽署樞密院事陳堯叟密請移駕成都,真宗更加猶豫。

關鍵時刻,寇準站出來了!寇準出身貧寒,全憑科舉入仕,無任何政治背景,生性忠秉耿直,不結黨營私,不投機鑽營,全憑才幹上進,是典型的宋朝宰相。寇準曾與太宗論事,爭吵到激烈處,太宗勃然大怒欲拂袖而去,卻被寇準拉住衣袖,強行將事情解決清楚,被宋太宗譽為"朕之魏徵"。寇準時任最高宰執,身負重責,他假裝不知道是兩人的鬼主意,對真宗道:"誰出這樣的主意,可以先殺了!現在敵軍入寇,正需要皇上親臨前線,以奮士氣,怎麼能往江南、四川跑呢?!"眾人仍爭執不下,寇準找到殿前司都指揮使高瓊問道:"太尉深受國恩,今天怎麼回報?"高瓊非常乾脆地回答:"高瓊一介武夫,願意以死報國!"於是寇準帶高瓊重新入內,厲聲高喊:"我剛才說的話,陛下不信,現在問問武將吧!"高瓊高聲答道:"寇準所言甚是!"這下真宗和文官們都被震懾住了,寇準趁機道:"機不可失,趕緊起駕!"帶御器械王應昌也附和道:"陛下奉天將討,所向必克,如果始終在此逗留,只能使敵人氣焰愈發囂張。"

真宗見文武一心,於是不再猶豫,起駕至澶州。不過這回他的心理負擔確實很大,不得不啟用了54歲的老將李繼隆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山南東道節度使(明年李繼隆就要老死了,已經是風燭殘年),和開國元勳石守信之子武寧軍節度使石保吉同為駕前東、西面排陣使,先率大軍抵達澶州與遼軍對陣。御駕到達澶州南城後,又有一個新的問題擺在真宗面前:澶州城被黃河分為南北兩城,現在御駕過不過黃河?真宗畢竟不是太祖太宗那種從戰場上走出的帝王,而是長在深宮的皇子,渡過黃河直接與彪悍的契丹騎兵面對,對他來說是一件很難想象的事情。

就在真宗逗留南城猶豫之際,前線李繼隆和石保吉卻取得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戰績!李繼隆到達前線,重新佈置了宋軍防禦陣地,這一次他面對的不再是耶律休哥,很輕易的控制了全部要害之地。蕭撻凜接報大驚,親自出營檢視,他並不知道,宋軍最可怕的新式武器已經在恭候他的大駕。床子弩,也就是九頭牛才能上弦的九牛弩,射程兩千餘米的超級冷兵器霸王,正瞄準他的來路。當蕭撻凜進入有效射程後,威虎軍頭張緓準確地射中了他的額頭!這位在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打敗了十幾個部族和國家未逢敵手的名將、繼耶律休哥之後遼軍的又一根精神支柱,轟然倒在了黃河北岸的澶州北城之下。戰後,李繼隆非常謙虛地歸功於石保吉,石守信、石保吉、石保興父子樹起了"石家軍"的無上光榮!

接到捷報後寇準、高瓊大喜,堅請真宗過河。寇準說:"現在戰局有利,如果陛下還不敢過河,士卒就會疑懼,不能一鼓作氣取勝。現在四方的援軍都在彙集,你怕什麼怕?!"高瓊說話更粗魯:"陛下如果不過河親臨北城,百姓比死了爹媽還難受!"簽署樞密院事馮拯在一旁聽了呵斥高瓊,高瓊怒道:"你馮老先生以一手好文章官至兩府宰相,現在大敵當前,你還來責我老高不懂禮貌,怎麼不賦詩一首詠退敵軍呢?"說完趁著怒氣把衛士叫進來,趕起真宗的車輦就往北城走。過浮橋時,御輦又逗留不前,高瓊抓起棒槌敲打輦夫道:"事已至此!還猶豫什麼?!"真宗無奈,只好下令前進。

"萬--歲!"

當真宗的御駕出現在黃河北岸城樓之上,展開黃龍旗時,宋軍士氣百倍,萬歲之聲不絕於耳,聲傳數十里,宋真宗終於感受到一位親臨前線的最高統帥是多麼偉大。呼喊聲也傳入了每一位遼軍將士的耳中,他們本來深入宋境,又折了精神支柱蕭撻凜,已經揹負了沉重的心理負擔,此時聽到宋軍爆發出如此激昂的呼喊,更是心懷悸怖,甚至陣型不整。

在宋軍高亢的呼喊聲中,蕭太后將遼聖宗摟在懷中(33歲了,但是比較戀母),柔聲道:"皇兒,我們恐怕贏不了了。"韓德讓擔起了一個家庭中父親(12歲喪父,所以把老媽的情人當做精神父親)應盡的職責,展開寬厚的臂膀把母子倆摟在懷中沉聲道:"是的,但是我們都盡力了!"一家三口抱頭慟哭,之後遼聖宗做出了皇帝的樣子,親吻了"父"母后堅毅地答道:"議和吧!"

曹利用又來了,剛開始又談不攏,遼方派左飛龍使韓杞和曹利用一起回宋行廷繼續談判。韓杞非常恭敬地跪獻國書,但再次申明談判的前提是歸還契丹帝國的關南國土。宋廷議後一致認定關南已經久屬大宋,決不歸還,最多給點錢了事,並以此答覆。遼方實在無奈,終於答應。

景德元年(遼統和二十二年,1004年)十二月(按公曆計算已在1005年1月),兩國正式簽訂和約,內容大致為以下幾點:

一、宋帝國繼續佔有關南瀛、莫二州的國土,不歸還給契丹;

二、宋遼約為兄弟之國,宋為兄遼為弟,兄弟永不交兵,不再在邊境上修築堡壘、運河;

三、不再收容對方罪犯,接受叛降;

四、宋帝國每年賜給遼帝國絹20萬匹、錢10萬貫,共30萬,稱為"歲賜";

五、開放互市,消除貿易壁壘。

由於這個和約在澶州簽訂,澶州古名澶淵,唐朝因避唐高祖(李淵)諱改名澶州,故史稱《澶淵之盟》。關於這個和約後世有許多大相徑庭的評價。

總體而言,後世對此和約的評價頗高,認為是一個雙贏的結局,貧窮的契丹帝國獲得了一份穩定的收入,而宋帝國則了卻了最大的邊患,為仁宗朝的文治巔峰創造了前提條件。利用接下來一百多年的相對和平,宋帝國創造了人類歷史上後人再難比肩的燦爛文明,並且成功的從中古世紀向現代社會轉型,極大地拉動了文明高速向前發展。但近年來,有人又將《澶淵之盟》作為宋朝"文弱"的一個證據被反覆提起。

有人說契丹仍佔據幽雲十六州沒有歸還;宋朝向契丹"納幣求和"非常丟臉,是怯戰的表現;還有些人諱言讓遼聖宗當了小弟,就是巧妙的稱蕭太后當了叔母,甚至還有人說區區30萬歲幣成了宋帝國的"沉重經濟負擔"。

幽雲十六州是遼帝國在宋朝建立之前就已經佔據的國土,實則是宋帝國強佔了遼帝國的關南三州拒不歸還。納幣給契丹當然不值得吹噓,但仍然是一筆賺錢的買賣。宋軍組織一場大戰,成本很容易上千萬貫,而且要使生靈塗炭。如果真能免除大戰,30萬貫確實是很小的數字,而對契丹帝國而言卻很多,可謂趨近於帕累托最優狀態。曹利用出使之前真宗給他的底線是100萬,寇準則只給了他30萬。達成協議後,真宗起初誤認為是300萬,仍勉強接受,聽清楚是30萬時非常高興。退一步講,宋朝只納幣,卻從不和親,這一點比強大的漢、唐、羅馬帝國做得都要好。

還有一些觀點認為宋軍勝而求和,本應乘勝追擊甚至打進草原而不應答應任何和議。這種觀點太過簡單粗暴,宋遼雙方但凡主動進攻者必敗,這一點宋太宗、曹彬、耶律休哥都一遍又一遍地驗證過了,和平才是唯一正確的選擇。

另外雙方開放互市也非常重要,一些論文說宋朝的公私企業每年透過宋遼貿易可以獲取數百萬貫的利潤,此數目從賬目上便超過了數十萬歲幣。雖然政治上處於平等地位,但是經濟上卻是完全不對等的掠奪與被掠奪關係,事實上使契丹帝國成為宋帝國非常穩定的經濟殖民地。在不懂得關稅壁壘和國際貿易保護重要性的年代,只要向宋帝國開放市場貿易的國家和民族都將毫無例外的淪為其經濟殖民地。而直接歲幣收入實際上對契丹的生產力發展起到了窒息式的擠出效應,之後百餘年發展非常緩慢。

宋遼兩個超級大國真心誠意合盟,尤其是從數十年酷烈的戰爭中解放出來,雙方都異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和平。宋真宗和遼聖宗之間的兄弟之約也並非純粹的外交辭令,而在很多方面都體現出真實的情感,這或許是對和平的感激,抑或是一種惺惺相惜。宋仁宗駕崩時,遼道宗當著群臣和宋使失聲慟哭,其感情之真摯絕非矯揉造作。當時世界上最大的兩個帝國(波斯、阿拉伯和羅馬顯然要略遜)如果能始終保持這樣的友好態度,各自發揮比較優勢,是可以達到帕累托最優狀態的。蒙古草原從來都是最令中原王朝頭疼的地方,遼帝國的出現將他們很好的融合在一起,宋朝則只需支付一點兒小錢就可以免去成本和風險都極大的邊患,專注於經濟文化建設。利用宋遼之間的百年和平,宋帝國用兵西夏,幾乎要徹底打通這個東西方貿易路線上的最大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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