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疑案終於到了最後一個,妖書案,其實按理說這個案子按順序應該排在第一個,但是我個人覺得這個案子應該是三大案的前傳,或者說所有事都是從這裡開始,妖書案使得東林,朱常洛,鄭貴妃的命運開始互相糾結,好了,廢話少說,妖書案開始!
今天的篇幅可能會長一點,因為妖書案一共分為兩次。
第一次是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妖書第一次出現,題為《憂危竑議》;萬曆三十一年,1603年,妖書第二次出現,題為《續憂危竑議》,究其根本就是國本之爭,可能有新來的朋友,在這裡令狐就再囉嗦講一遍,萬曆的皇后只生了女兒,沒生兒子,當時萬曆最寵愛的鄭貴妃,恰巧也生了個兒子,朱常洵,按照“有嫡立嫡,無嫡立長”的規矩,所以當太子的應該是皇長子朱常洛,奈何他爹不喜歡他,所以遲遲沒有冊立為太子,大臣們便紛紛猜測萬曆皇帝有“廢長立幼”的想法,於是就強烈要求立朱常洛為太子,並隔三差五的為了這事,給萬曆找些不痛快,史稱“國本之爭”。
妖書案的背景就是這樣,由於萬曆寵愛鄭貴妃,鄭貴妃又生了個兒子,加上她自己也確實有些想法,所以鄭貴妃就是攻擊物件。
但是話說回來,攻擊總要有個理由,有題目的文章才好做,而這時就出現了一個人,給了大夥兒理由,這個人就是呂坤。
呂坤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號稱萬曆三大賢之一,也是中國古代“二十四儒”之一,大儒嘛,就喜歡追思復古,克己復禮,於是利用當山西按察使的業餘時間,寫了一本書,《閨範圖說》,其實就是把歷史上賢婦烈女的事蹟總結了一下,我估計老爺子當時可能覺得大明的小姐姐們實在有點兒不像話,就寫了一本女子行為規範,可是誰知道這書一下走紅,還傳到了鄭貴妃手裡,可是她接著做了一件很沒羞沒臊的事,命人在《閨範圖說》中多加十二個賢良女子,她本人就是其中之一,不過好在放到最後一位,排第一的是大腳馬皇后,接著又親自寫了篇序文,讓自己的家族協助將改編後的版本出版成書,就這樣《閨範圖說》有了兩個版本:一個是呂坤的原版,一個是加入了鄭貴妃個人事蹟的改編版,這兩個版本,雖然書名一樣,但是,內容和出書者的意圖卻完全不同的,呂坤的女子行為規範,被鄭貴妃改成了一個為自己臉上貼金,衝擊皇后大位的一件利器。
不過事情沒人提也就過去了,可是八年後,升任刑部侍郎的呂先生給萬曆上了份《天下安危疏》,又名《憂危疏》,大意就是勸皇帝節省費用,停止橫徵暴斂,以安定天下,其實這個很正常,可是郭老闆有句名言,文人相輕,藝人相賤,只有同行之間才是赤裸裸的仇恨,呂坤的政敵,吏科給事中,戴士衡藉此發難,說他先上《閨範圖說》,又上《憂危疏》,“機深志險,包藏禍心”,說白了,就是說老頭結交宮闈,巴結鄭貴妃。
書裡洋洋灑灑,極盡諷刺,說鄭貴妃將自己與馬皇后相比,就是為將來埋伏筆,呂坤就是討好她,他的《憂危疏》中無事不言,惟獨不提立皇太子的事,用意不言自明,書裡還明確指出呂坤與外戚鄭承恩、戶部侍郎張養蒙、山西巡撫魏允貞等九人結黨,依附鄭貴妃,圖謀太子之位。
咱先不管這是不是造謠,是不是汙衊,一個即有宮闈之秘,又有陰謀之迷的故事,絕對可以瞬間點燃所有人的八卦之心,平地一聲雷,把原本平靜的世界,炸得一大跳,這本書很快就上了熱搜榜的第一名,如果說上一次呂坤還是憤怒的話,涉及皇室宮闈,他真的害怕了,趕忙辭職回家,也正因如此才逃過一劫,不過失之桑榆,得之東隅,老頭回家寫下了著名的哲理語錄文集《呻吟語》。
鄭承恩作為鄭貴妃的伯父,因為被指明道姓,也非常緊張,於是就說《憂危竑議》是戴士衡和全椒知縣樊玉衡寫的,作為萬曆則不在乎妖書是誰寫的,重要的是不把事態擴大化,於是順水推舟,就以“結黨造書,妄指宮禁,干擾大典,惑世誣人”的罪名把戴士衡和樊玉衡貶到廣東雷州和廉州,第一次妖書案畫上的句號!
你以為這就完了?並沒有!總結經驗教訓,五年後,第二次的妖書案再次掀起了一股滔天巨浪。
萬曆三十一年,嚴寒深冬的一個早上,準備上朝的內閣大學士朱賡,在家門口發現了一份名為《續憂危竑議》的書,說是書,不如說是傳單,因為它字數很少,大約也就三百多字,中心思想就是說皇帝受了鄭貴妃的迷惑,要換太子,不過作者這回換了個筆名,改叫“鄭福成”,解讀之後就是,鄭貴妃之子福王朱常洵將成為下一任皇帝,這人真太有才了!
而且這次散發的力度很厲害,一夜之間,撒滿京師,上至宮門,下至街巷,人手一份,結果就是引起了百姓和大臣們的紛紛議論,如果說第一次的理由是國本之爭,可現在朱常洛已經是太子了,但是沒關係,我就說你要謀反,篡奪太子位,繼續指名道姓的說,文臣有王世揚、孫瑋、李汶、張養志;武將有王之楨、陳汝忠、王名世、王承恩、鄭國賢,而且每個人還分工明確,謀逆之事看起來隨時就可以發生,比起第一次妖書案的手法,這一次更加簡潔明瞭,簡單粗暴!
更重要的一點是,沒有嫌疑犯!第一次妖書案,引子是呂坤,戴士衡算是背鍋俠,順藤摸瓜,至少還有個藤,可是第二次妖書案,別說藤了,連個葉子你都看不見,即使萬曆大怒,命令東廠、錦衣衛以及五城巡捕衙門立刻出動,要快速找出誹謗皇家的大膽狂徒,但是抓人,你都不知道抓誰,而且還把朝局攪得是一灘渾水。
水渾了,自然就可以摸魚,先跳出來的是首輔沈一貫,因為他在妖書中榜上有名,不過有了上一次鄭承恩的前車之鑑,他也開始甩鍋,甩給誰呢?就是次輔沈鯉和郭正域,郭正域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東林黨,這時因為楚太子獄案被罷官,而沈鯉則是因與沈一貫權力之爭而不和,到此,升級版的妖書案開始脫離了太子是否會被更換的範疇,逐漸演變成一場排除異己的黨爭。
拔起蘿蔔帶起泥,接著又引出來三個人,高僧達觀、醫生沈令譽和琴士鍾澄,這三人也受到牽連,被嚴刑拷打,負責這事的是太監陳矩,此時的他是東廠提督,順便說一句,陳矩雖執掌東廠,卻是難得的好太監,不胡亂抓人,在他的任期內,東廠的監獄裡都已經長草了。
陳矩匯同錦衣衛、刑部、都察院、大理寺會審沈令譽的家下僕人,沈令譽奶媽的女兒才十歲,陳矩問她,“你看到印刷妖書的印版有幾塊?”女孩說,“滿滿一屋子都是。”陳矩一聽就知道不對了,妖書只有三百多字,哪來一屋子?接著又問,“你知道妖書是什麼時候刊的嗎?”女孩回答,“知道,11月16日刊的。”到這裡大家就都知道郭正域和沈鯉是被誣告的了,因為妖書11月10日就已經廣為流傳了。
這一下線索斷了,可是大臣卻躁動起來,抓住這個機會,開始互相檢舉揭發,有怨報怨,有仇報仇,可是陳矩發現,此案隱約展現出一種擴大的態勢,其後果很可能一發不可收拾,可巧,東廠在大街上抓了名形跡可疑的男子皦生彩,他舉報兄長皦生光與“妖書案”有關。陳矩當機立斷,立刻將皦生光抓捕歸案。事實上他只是個小小生員,根本沒有能力做成這麼大的事。可現在誰還管真假?趕緊結了此案才是王道,不過這個皦生光也確是有些奇特之處,膽大心細,雖有功名卻以訛詐權貴為生,有次還訛到鄭貴妃的兄弟鄭國泰頭上,大概也是因為他得罪的人太多了,無人為之辯白,最後皦生光被凌遲處死,家屬發配邊疆充軍,第二次妖書案結束!
其實大家都知道皦生光就是個背鍋的,對於一些宮闈秘事來說,一個街頭無賴怎麼會知道這麼清楚呢?就憑他一個人根本沒可能在一夜間將《續憂危竑議》撒滿京城,那到底背後的大BOSS是誰呢?第一次妖書案讓萬曆立了朱常洛為太子,第二次妖書案穩固了朱常洛的太子之位,兩次加起來,朱常洛是最大的得利者,可他卻一直身處事外,難不成是他寫的,有可能,不過就算他是太子,單憑他一個人也幹不了這麼大的事!
明朝的文官,在歷朝歷代裡膽子都算最大,在他們眼裡,皇帝是統治者,不是神,臣子是輔助者,不是僕,這種意識決定了他們有勇氣和皇權對抗,也讓他們敢在對皇帝的憤怒中夾帶私貨,黨同伐異,尤其到了萬曆年間,朝中黨派林立,有東林黨、宣黨、昆黨、齊黨、浙黨等等,各黨互相傾軋,任何事情都可以被利用來打擊政敵,“妖書案”正好成為他們的機會,不分真假,不分對錯,張口就是誣陷,閉口就是牽連,斗的是不亦樂乎。
之前被打壓到不行的東林黨在這次事件中,堅定的站在了朱常洛一邊,包括東林黨人郭正域就是朱常洛的老師,所以令狐大膽假設,這極有可能就是朱常洛和東林黨聯手搞的一個大事情,朱常洛可以穩固自己的的位置和權力,而東林黨可以藉此打壓政敵,排除異己,這完全就是一個雙贏的結果,有人說那其他文臣為什麼不幫朱常洛,因為在他們眼裡,自己黨派的能力強,而朱常洛太軟弱,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裡,這也是大明後期文臣與皇權的關係。
妖書案雖然結了,至於誰是真正的主謀也已經不重要了,鄭貴妃沒戲了,朱常洛穩了,東林黨開始重新崛起,並且接著通過後面的三大案,慢慢地走向了權力的巔峰,妖書所寫的事是不是真的,也不重要了,因為藉此各方的目的已經達到,所謂的真相,也變成了各方手中的武器,激烈的黨爭中,最終東林黨集團勝利了,可是這種鬥爭卻持續了很多很多年,這對明朝的損害不亞於任何天災戰禍,也為大明最後的衰亡埋下了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