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一個十分簡單的事例。假設在原始社會里生活著兩個家族,一個家族生活在森林裡,另外一個家族生活在河邊,生活在森林中的家族想要吃魚,生活在河邊的家族想要吃狍子,於是兩個家族約定交換食物,到了接觸的那一天做自我介紹,雙方想了一下,於是住在森林的家族以“林”為稱號,自稱林X,而生活在河邊的家族索性以“河”為稱號,於是自稱為河X,就這樣兩個家族都有了自己的專有稱號,這種稱號後來慢慢演化為兩者的姓。
原始社會隨著時間變化最初進入的是母系社會,整個家族是以母親為核心聚集在一起的,氏族也是以母系親屬為主,所以這個時候姓主要和母系始祖有關係,上古姓氏比如姬、姚、媯、姒、姜、嬴、姞、妘,嫪等姓都有“女”的部首偏旁,這很有可能是這一部分人擁有相同的母系祖先,這只是猜測。但是隨著社會生產力的進步,人類社會由母系社會進入父系社會,男人在社會生產中佔有絕對性優勢之後,姓也開始為男性所命名。
最為典型的例子便是以父系先祖的居住地為姓,先秦典籍《國語 晉語》就記載:
昔少典氏娶於有蟜氏,生黃帝、炎帝。黃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異德,故黃帝為姬,炎帝為姜
這是很明顯的以父系先祖的居住地為姓,這種方式也代表姓成為父系氏族的稱呼和氏族成員的名稱。
但是另外一種情況也存在,那就是賜姓。這種事例還是很多。商人的始祖契因為幫助禹治水有功,當時的首領舜便賜姓給契,這個姓便是“子”。秦人的祖先大費因為輔佐舜訓練鳥獸,所以被賜姓“贏”。這種時代的賜姓很可能是氏族社會進行分化,一個龐大的父系始祖開始分裂為若干個大氏族,這個時候就會出現賜姓的情況。
但是在周代,賜姓依舊在持續。比如諸侯國陳國的始祖陳胡公媯滿,便是被周武王賜姓為“媯”,不過這種賜姓更多是政治意義,那就是作為舜的後裔媯滿以賜姓的方式得到統治權,由此向周王室效忠。這種賜姓方式在後世還在繼續,不過此時與先秦時代的賜姓區別很大,只是政治意義。比如漢朝劉邦就賜婁敬“劉”姓,賜項伯等項氏族人“劉”姓。
在“姓”發展的同時,“氏”也開始發展。當原始社會中一個家族組織的人口暴漲時,一個大家族底下又有各個小型大家族的時候,“姓”就不能滿足生活需要,“氏”也就孕育而生,在這種情況下,“姓”作為整個氏族的對外稱呼,而在氏族內部,“氏”作為各個家族的稱呼,從某種意義上講“氏”也在逐漸取代“姓”的作用。
以上文生活在河邊的氏族為例子。這個“河”姓氏族的人口假設原來只有10人,為了隨著氏族的人口增長和生存需要,家族內部出現了分工:有人去捕魚,有人打水,有人做房子。最後這個氏族人口發展到了1000人,氏族的人群為了方便區分氏族的家族,於是把專門捕魚的家族稱呼為捕魚氏,打水的家族稱呼為打水氏,做房子的家族為建築氏。在《史記》也有案例:
禹為姒姓,其後分封,用國為姓,故有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尋氏、彤城氏、襃氏、費氏、杞氏、繒氏、辛氏、冥氏、斟戈氏。孔子正夏時,學者多傳夏小正雲。
先秦時期的“氏”的命名主要可以分為以下幾種:
1.以封國作為“氏”
晉文公又名晉重,魯僖公又名魯申,衛文公又名衛武,蔡莊侯又名蔡甲午,鄭文公又名鄭捷,齊昭公又名齊潘,宋成公又名宋王臣。太子之中也有以國為“氏”的人存在,比如楚平王的太子建被叫做楚建,而女子以國為“氏”的人更加普遍,比如蔡姬、鄭姬、徐贏等等。
2.以采邑作為“氏”
采邑又叫食邑,是古代君主、諸侯分封給卿大夫的土地。以采邑作為“氏”在晉國比較普遍,晉國的卿大夫多以采邑作為“氏”,晉國公室的支脈韓氏便以“韓”為氏,傳說是周文王後裔的魏氏便是以魏為“氏”,舉一個比較典型的人物士會,士會是祁姓,士氏,名會,字季。因被封於隨、範,以邑為氏,又可以稱呼為隨會、範會。
3.以先祖的“字”為“氏”
這些人以都是列國的公族後裔,魯國公族中的三桓。即孟孫、叔孫、季孫就是以先祖的慶父、叔牙、季友的伯、仲、叔、季的排行的字作為自己的“氏”,鄭國的七穆,即駟氏、罕氏、國氏、良氏、印氏、遊氏、豐氏,這些人是鄭穆公的七個兒子的後裔,這些兒子的字分別是子罕、子駟、子豐、子游、子印、子國、子良。
4.以官職為“氏”
先秦時代大部分時候都是世卿世祿,一個官職便是父子相承,一個家族傳承,所以一個官僚機構是掌握在一個家族手中的,所以這種制度下,官員的官名就變成了自己家族的“氏”,比如太史、太祝、太卜、太師這類官職各個國家都有,所以就有很多史氏,祝氏,卜氏,師氏。這種思想在秦朝到西漢初年也比較常見,比如李斯也被《史記》的某些篇幅中稱呼為丞相斯,司馬遷也自稱太史公。
5.以居住地為“氏”
比如春秋時期魯國就有東門氏,齊頃公的後裔有一支叫做雍門氏,再比如南郭、北宮等等。
6.以爵號、諡號、身份為“氏”
三桓、七穆便是以諡號為稱呼組建家族共同體,以爵主要是公,因為諸侯在本國都是以“公”為稱呼,魯國就有公父氏、公山氏。身份則是公子、公孫,王子,王孫。
只有理解了先秦時期的“姓”、“氏”和“氏”的命名方式,我們才能夠來觀察秦國宗室的“氏”。
判斷秦國宗室是不是氏為趙,實際上這個問題很難解答,秦國的公族經過幾百年的繁衍生息,公族的人口數量已經變得很大,這些人雖是贏姓,屬於贏姓一族,但是公族各個分支的“氏”肯定有所不同。而且歷史記載的秦國宗室人物,並沒有見到多少人有“氏”。
我依據歷史文獻記錄的秦國宗室人物,以男女為別,收錄如下:
男性秦國公族:
公孫枝(贏枝),生活在秦穆公時期,秦國公族。嚴君疾(贏疾)。秦孝公庶子,歷經秦惠文王、秦武王、秦昭襄王三代君主,他本人的家在渭陰鄉樗裡,故而樗裡成為他的“氏”,而封地在蜀郡嚴道縣,稱號為嚴君,故而嚴君也是他的“氏”。秦昭襄王時期的高陵君公子悝(贏悝),封地後改封為鄧、涇陽君公子芾(嬴芾),封地後改封為宛,事蹟記載很少。公子摯(贏摯)、公子針(贏針),公子池(贏池)。秦惠文王之子蜀侯煇是一個有“氏”的公族,秦惠王文王滅亡蜀國之後,把自己的兒子公子煇封為蜀侯,於是公子煇便以蜀侯為氏,分別是蜀侯煇、蜀侯綰,此後蜀侯被廢,成為郡縣。始皇帝的兒子:公子扶蘇、公子將閭、公子高。秦國的宗室女子如下:
文贏,秦穆公之女。文是晉文公的諡號,贏氏是女子的姓,屬於春秋比較常見的貴族女子稱呼。辰贏,秦穆公之女。辰是她本人的諡號,贏氏是女子的姓,也是春秋比較常見的貴族女子稱呼。穆贏,秦國宗室之女,穆是她本人的諡號,贏氏是女子的姓。伯贏,秦哀公之女,伯應該是家族排行的字,贏氏是女子的姓。秦贏,晉幽公的夫人,這應該是以國名+姓的稱呼。從秦國的公室的總體情況來看,以“趙”為氏的人很少,當然不能說沒有,也許有但是沒有見於歷史記載。
接下來我們可以看秦國公族的大宗秦國國君一脈的“氏”。
第一,秦國國君作為秦國宗室的大宗,按照春秋戰國時期的情形,應該是以國為氏,也就是贏姓秦氏。在歷史文獻中也有記載。
第一篇是《詛楚文》,按照史學家楊寬先生的考證是作於秦惠文王時期,內容是秦王祈求天神保佑秦國戰勝楚國,在這篇文章中開頭就是就有秦王自己的自稱:
有秦嗣王,敢用吉玉瑄璧,使其宗祝邵鼛布忠,告於丕顯大神巫咸,以底楚王熊相之多罪。
第二個是秦駰禱病玉版,這裡開頭也有秦王駰的自稱:
又(有)秦曾孫小子駰曰
先秦古人多以“有”加在國名之前,曾孫即是孫之子以下的稱呼,小子為謙稱。
第二,贏姓秦趙的分裂。
秦人的始祖是蜚廉的長子惡來,趙人的始祖是蜚廉的次子季勝。兩個族群本是一家,為商朝的貴族,周武王滅亡商朝之後,蜚廉的後裔相當於前朝的“餘孽”,一開始並無地位。但是周穆王時期,季勝後裔造父以平定徐偃王之亂有功,被封在趙城(現山西洪洞縣北趙城鎮東北三里),所以蜚廉後裔應該以“趙”為氏。此時蜚廉後裔應該以趙父一族為大宗。
不過這秦趙兩隻贏姓族群分佈卻不一樣,與趙父同時代的秦人先祖大駱,大駱之子非子是居住在犬丘(一說是甘肅省甘肅省禮縣城東13公里處的永興鄉、永坪鄉境內,一說是咸陽),從地理上看,這兩支族人明顯分裂了,大駱作為臣子卻越級與諸侯一級的申侯之女通婚生下了嫡子,名成。
而非子是大駱次子,因為在犬丘養馬有功被周孝王封到秦地,作為周朝的附庸,此後非子一脈的族人恢復贏姓的祭祀,同時非子稱號也變為秦贏,在這一時期,惡來後裔實際上是以秦為氏,與趙城的季勝後裔分裂了,非子的後裔基本上是以“秦”為“氏”。在《史記》出現的最初的三個秦國先祖分別為秦贏、秦侯,秦仲。
實際上在秦始皇時期,有許多使臣和策士前來秦國遊說,在這些人向秦始皇進言的時候,多次提及“趙氏”,最有名的當屬《韓非子》。《韓非子》就多次提到“趙氏”:
夫趙氏聚士卒,養從徒,欲贅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則諸侯必滅宗廟,欲西面行其意,非一日之計也。今釋趙之患,而攘內臣之韓,則天下明趙氏之計矣。
趙氏破膽,荊人狐疑,必有忠計。荊人不動,魏不足患也,則諸侯可蠶食而盡,趙氏可得與敵矣。願陛下幸察愚臣之計,無忽。
如果秦國國君以趙為氏,韓非作為遊說者,韓非定然不敢如此措辭。
第三,秦始皇是不是趙正?
按照上文提及氏的命名方式,秦始皇的生父異人在趙國充當人質,秦始皇本人出生於趙國邯鄲,又在邯鄲生活數年,按照先秦以居住地命名“氏”的習慣,秦始皇的氏可以被人稱呼為趙,因為他居住地是趙國邯鄲。但是按照當時的習俗,異人在趙國應當被稱為秦異人,他的兒子也應該叫做秦政。
當然我最認同的說法還是因為秦始皇在幼年時期為了躲避趙國的追捕,曾經把“趙”這個居住地或者母系的氏為自己的冠名,回到秦國之後,趙氏便被棄之不用。
回到問題的本身,秦國宗室由於人口繁衍的龐大數量導致宗室的“氏”可能十分多,不過見於史料中的“趙”氏很少,秦國國君也不可能以“趙”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