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革哥
---宋家閘人物憶舊
□宋致國
老革哥本不姓“革”,和我同姓,比我大整整八歲。革哥原來的名子也挺好,叫做“鴿”的,是日本鬼子投降那年生人。宋家閘為慶祝抗戰勝利,羅鍋子三爺爺從城裡借來200多隻鴿子,以示慶祝。革哥就恰巧降生在鴿子放飛的時節。
據二大娘說革哥降生的時候頭大、難產。正是二大娘呼天搶地的時候,200多隻鴿子撲稜稜一放飛,加上鑼鼓喧天,鞭炮齊鳴,想不到就成了革哥的催生劑;於是,識文斷字的二大爺就給起下了“鴿”的名字。 老人說一是圖個喜慶,天降吉祥;二是和平鴿象徵和平,寄著全族、全村、全國人的希望。按說鴿哥的童年該是幸福的,孰料國民黨接著打內戰,還鄉團殺回來,鴿的大與還鄉團有仇,二大娘便將其掖在麥穰垛裡,一掖就是一天一夜,災是躲過去了,不想就捂瞎了眼。漸漸人們就忘了他的“鴿”名,而冠之以“瞎大孩”稱之。
可是,“瞎大孩”他,用嬸子大娘的話說就是這鴿,“白瞎”了。 算卦,他掰不開子、醜、寅、卯;唱墜子,翻來覆去就學了半部“雷公子投親”,且唱起來總是顛三倒四,不是把小姐當成了梅香,就是把馬六當成了公子;而拉弦更是甭提,人家過耳成曲,他就只會弓、吃、喝、尚(他不識譜,不會刀、來、米、法,只會弓、吃、喝、尚),用老家的話說,那哪是拉琴,那純粹是殺蛤蟆! 記得革哥能“殺蛤蟆”的時候,我已開始念小學,上學的路就經過他的家門口。在我記憶裡,幾乎無冬立夏,他都光著膀子,穿條救急的軍褲挽到腰裡,坐在馬紮上,弓、吃、喝、尚的拉。腳上是不記得他穿過鞋的,自己拉,自己用腳“踏板”。那腳可是經過了磨練的,有時,我們小夥伴們惡作劇,在地裡撿了蒺藜,偷偷地撒在他的腳下,他照數去“踏”,樂得我們在一旁吃吃的笑,而他卻渾然不覺。 識文斷字的二大爺常說:人總有走運的時候,人一輩子,少運不好,中運好;中運不好,老運好。但三奶奶卻說:瞎大孩,驢屎蛋發熱他也發不了熱!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就是出乎人們的意料,果然,鴿哥應了二大爺的驗:
忽一日,革哥就變成了另一個人,完成了由“鴿”到“革”的轉變。 忽如一夜春風來!文革來了! 鴿哥立時就變了個人! 用趙本山的話說--他似乎就是專門為文化大革命而生的:到大隊部開會,他雖沒去過幾次,來去卻是“熟門熟路”,連桿子都不需要用,只要一聽到動靜,他就好人似的,立馬趕到會場,帶頭喊口號,帶頭搞大批判;且那聲音極響、極亮,以至連平時的口吃都沒有!以至連他平時唱的讓人不能入耳的墜子也唱得聲情並茂:
“大米飯,肉澆頭。
共產主義來到了!
……”
唱得那如痴如醉的情形,在那瓜幹代的歲月,好似真的有碗熱氣騰騰的大米飯,和閃著油亮的紅燒肉澆頭的大米飯碗,就擺在他的面前似的。
他能領喊口號,聲音且響且亮,上三輩又是根正苗紅,於是,不用人邀請他就是逢會必到。慢慢,他就以“大隊的”自居,是大隊的,是革命派,當然就不能再叫那帶鳥的“鴿”。就要代之以革命的革。 成了“大隊的”,就不能再光了脊樑,留著光頭。他鬥爭走資派,摸到人家是留著“洋頭”的,於是,就逼著他爹,為其剃。他爹就用剃頭刀兒把底下剃光了,上頭的留著,那形象就像極了“三毛流浪記”中的三毛,上身則多虧了小學校的造反派頭頭張麻子,給了他一件穿在身上顧前不顧後的舊軍裝。於是他就天明到天黑的行走在老運河堤上……
成了“大隊的”,他的近門近支,當然就特別的高興,慢慢,革哥的門檻就熱鬧起來:有託他要救濟糧的,有託他要救濟布的,有求他安排個輕巧活的……
然而,想不到革哥就是真心革命的,對於族人的請求,他就一句話,且很生氣: “我是、是、大隊的,小、小隊的事一概不管!”
無需解釋,革哥這一生氣,就讓族人們大失所望,加上他不光不把便宜活安排給族人,且越是髒活、累活,隊長派不下去的話,他總要攬了叫自己的族人幹。於是,族人們就慢慢由希望變成失望,由失望變成怨恨,甚而至於有人就偷偷發了狠: 等著吧,反正你沒有個眼,反正您爹也活不了幾年,等您爹一死,看你怎麼活?(其母看他捂瞎了眼,氣火攻心,早就死了) 按說, 這只是“狠話”,誰也不會當真。孰料,革哥就是真的屬於“革命派”,且充滿了難得的血性:
“俺爹、爹一死,我、我就掛,掛蘿蔔纓兒!(上吊)” 當然,在鄉間,這是話趕的話,誰也不會當真的。不過,對於善於研究人物個性的我,心裡卻就老想著他那氣急敗壞的發狠模樣,且同他那光了膀子,唱“大米飯,肉澆頭”時如痴如醉的形象作對比,覺得可笑,以至後來我考了學、進了城,幾次就想把他的形象寫成小說,但種種原因,總沒成文。 日前,聽說老家作了城鎮化改造,用上了液化氣,住上了洋樓,侄媳婦一次又一次的說叫我得空回去看看。前些天湊了調研湖區流行病的機會,就專門回到老家看看家鄉的鉅變,確乎是“少小離家老大回”確實是叫人“相見不相識”了。 特別是家家戶戶早已把 “大米飯,肉澆頭當成了家常便飯,於是便又想起了光著膀子,赤著腳,穿一條救急的軍褲,坐在馬紮上聲嘶力竭唱著 “大米飯,肉澆頭的革哥。如今,他該是住進敬老院安享晚年去了吧?但是,剛一問起他,侄媳婦 卻 不鹹不淡的回一句:
他 ,人早已死了! 怎麼死的? 還不是因為 一分田到戶,再不用呼口號,再不用開鬥爭會,他就覺得有些失落,那時候他爹還沒有死呢,想不到,他就當真掛了蘿蔔纓兒!
作者簡介: 宋致國,微山縣人,濟寧醫學院退休。曾在《山東文學》《時代文學》《青年文學》等刊物發表過散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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