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曾有人問過北大教授、著名的美學家朱光潛:在同仁當中,誰的英語最好?
老先生沉默了一會兒答道:也許是葉公超吧。
這位葉公超葉公子,方面大耳,頭髮溜光,個兒高,背微駝,肩胸寬厚西裝挺,口銜一個栗色大煙鬥,一派英國紳士風度。
最值得稱道的,是葉公子的演講,出口成章,手揮目送,亦莊亦諧。有名的漢學家小衛禮賢,讚許他的英語是”王者英語“,聲調和姿態簡直可以和丘吉爾相媲美。
盡情地想像吧,葉公子非凡的風度,與那種才華橫著溢的風采。
在葉公子十四年的教授生涯中,培養了濟濟英才,舉例說明,如錢鍾書,卞之琳、趙蘿蕤、李賦寧、穆旦、許淵衝等等,每一個弟子都是他的紀念碑。
那麼,如此絕倫的葉公子,身邊的她,又是何樣的大家閨秀?為何兩人又因故分居四十年呢?別急,聽我慢慢講來。
01
葉公超,1904年出生在江西九江,是個屬龍的男娃。
他的曾祖父葉衍蘭,是咸豐進士,擔任過戶部郎中、軍機章京等要職。辭官後,老人家在越華書院講學長達四十年,是嶺南的大學問家。祖父葉佩含,光緒進士,三品銜的江西侯補知府。老爸葉道繩,曾任九江知府。可以想見,葉公子就是出生在這樣一個書香門第。
在葉公子小時,父母病逝,他由叔父葉恭綽撫養成人。說起葉恭綽,正經在民國曆史上有一席呢。
葉恭綽,曾任北洋政府交通總長、孫中山廣州民國政府財政部長、南京國民政府鐵道部長等三朝高官大員。就這縱橫四方、長袖善舞的本事,令多少豪雄競折腰?
這位葉部長,被眾人稱為交通界領袖的他,不光仕途上是權勢人物,而且在金石字畫收集上,更是八仙過海,大有作為。
葉公子從小在叔父身邊長大,叔父膝下猶虛,待他就像自己的親兒子一樣。
1920年,叔父送葉公子赴美國留學。拿到麻省赫斯特大學的學士學位後,葉公子又轉赴英國,將劍橋大學文學碩士學位收入囊中。
1926年,葉公子歸國,任北大英文系講師。那一年,他只有23歲,青年才俊。
葉公子的講課,極有魅力。高富帥,再加上少年得志,翩翩風度,簡直成了校園中的男神,吸引無數學生觀其風采。
後來,葉公子又去了清華任教,錢鍾書就是他的學生之一。
燕京大學的校花趙蘿蕤,是燕京大學宗教學院院長趙紫宸的掌上明珠,20歲考入清華外文研究所讀研究生,跟著葉公子研究英國詩人艾略特。
待趙蘿蕤翻譯完艾略特的著名詩篇《荒原》後,出版前請葉公子作序。葉氏滿口承諾並主動問了一聲:是否提你幾句?美女很高傲地回答:那就不必了。
後來,趙蘿蕤回憶,這篇精彩的序遠遠超出了我當時的水平,使譯本生色許多,而當時的葉老師還是個才華出眾的青年教師。
趙蘿蕤與夫君陳夢家
02
按理說,一個未娶,一個未嫁,門當戶對,應是一樁好姻緣。但月下老人的紅繩,不是這麼安排滴。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趙美女對葉老師拋來的橄欖枝無感哦。
多年後,趙美女實話實說,如果說葉老師在什麼地方有點令人不十分自在的,也許是他那自然而然的少爺風度,當然決非紈絝子弟的那一種。也許他的非凡才華使他有時鋒芒畢露,不過絕對沒有絲毫咄咄逼人、拒人於千里以外的味道。人們還是喜歡聽他那天南地北的神聊。我這位老師的修養是不凡的。
不管怎樣,擁有出眾才華的葉公子,還是未能得到趙美女的青眼有加,這讓恃才傲物的他,很是不開心。老師生氣了,後果很嚴重。
在1931年6月30日,葉公子娶了燕京校花物理系的袁永熹,又是一位女神級的人物。看來,葉公子非美女不入眼哦。
這位袁姑娘,1906年出生,小葉公子4歲,其家世也大有來頭。
袁父袁祚廙(發”義“音),曾入袁公袁世凱幕府,做過營口道臺,辛亥革命後避入天津租界。北洋軍閥時期,他亦官亦商,1929年死於腦溢血。英年早逝,隨後家道中落。袁姑娘與兄弟姐妹,皆是靠著變賣古董字畫上大學。
袁姑娘有個弟弟,大名袁永熙,1947年娶妻陳璉,成為蔣公文膽陳布雷的乘龍快婿。建國後,曾任清華大學黨委書記。這是後話。
一天,弟子常風拜訪葉老師。在清華北院的葉家,看見一位女子在讀書。葉老師介紹,這位正是新婚夫人。令弟子詫異的是,這位葉師母平常穿戴,素面朝天,絲毫沒有新嫁娘的脂粉氣,而且性情爽朗,待人熱情。
弟子深感,葉老師好福氣,如此神鵰俠侶的組合,真是令人羨慕。
1932年,千金出生,取名葉彤;1937年,公子到來,大名葉煒。兩個孩子的名字,均出自《詩經》,靜女其孌,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說懌女美。
四口之家,其樂融融,分外和諧。
只可惜,日子一長,葉公子的大男子主義,日益嚴重。有次,葉公子的老友吳宓來家作客,袁永熹備下一桌好菜。誰知飯菜不合夫君的胃口,頓時葉公子大發雷霆,把筷子都摔到了地上,絲毫不留情面。
待葉先生髮洩完畢,袁永熹很冷靜地告之:”作為主婦,飯菜不合口味,我有責任。但是你當著客人的面發脾氣,也是不合適的。“
袁永熹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涵養還是相當高的。在客人面前,給夫君留足了面子。葉公子的確有些跋扈,這裡暗暗為趙蘿蕤豎起一個大拇哥,還是文科美女觀察敏銳,看人準吶。
03
一般而言,夫妻要想和睦,真得需要雙方相互包容、體諒與妥協,兩好才能軋一好嘛。
而在葉家,委曲求全的是袁姑娘。好在她能想得通,只要不觸犯婚姻的原則、底線,為了孩子,為了保全一個家,那就天空飄著五個字,全都不是事。
可袁姑娘千想萬想,都想不到自己的夫君,竟與自己的堂妹傳出緋聞。
葉公子的堂妹,大名葉崇範,是葉恭綽的千金。葉恭綽的正妻沒有生育,因此抱養了一個女嬰,就是葉崇範。這位崇範姑娘,與錢鍾書、楊絳還有淵源呢。
孫令銜,是錢鍾書的表弟,他有一個遠房姑母,正是葉恭綽的正妻。這位葉姑母,相中了錢鍾書,想讓他成為自家的乘龍快婿。錢鍾書的老爸老媽,也認可葉家,同意這門親事。可錢鍾書不幹啊,他可不願意娶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後來,在清華,錢鍾書遇見了楊絳,便開始他的尺素傳情,最終抱得美人歸。
而這位崇範姑娘,與楊絳同在上海啟明女中讀書,是學校的知名人物。這位葉姑娘,面板不白,相貌不錯,生性大膽淘氣;食量大,半打奶油蛋糕她一頓吃完,半打花旗橙子,她也一頓吃光。因此,綽號”飯桶“(崇範兩字,倒過來)。
一次,養母與葉姑娘去永安公司購物,叫她小等片刻。在這期間,葉姑娘吃了三十客冰淇淋。好麼,都吃病了。
在啟明讀書,葉姑娘學得膩了,就自己編一封假信,請假回家,換上男裝後,騎上腳踏車在南京路一帶,玩上一圈,再吃了個夠,心滿意足後再回學校。
於是,楊絳首次見到錢鍾書,乍一眼,就想到了這位淘氣的”飯桶“姑娘,與眼前這位青布大褂,一雙毛布底鞋,戴一副老式大眼鏡的書生,是不合適的。
後來的葉姑娘,嫁給了一位律師。而與堂哥葉公超傳出緋聞,是在上世紀四十年代。
葉恭綽收藏了一件寶物毛公鼎,抗戰期間,他人在香港,可寶物在上海。留守在家的小妾潘氏,財迷心竅,居然想把寶物賣給日本人。於是,葉恭綽緊急召來侄子葉公超,面授機宜,命他回上海處理寶物一事。
沒想到,潘氏秘告日本人,由此葉公超被抓入牢獄,七七四十九天,葉先後七次受審訊,兩次受鞭刑、水刑。可他,始終沒有吐口寶物的下落。
為了儘快脫身,葉公超暗中傳出字條,密囑家人假造一個毛公鼎交出,後來又透過官方交具重金作保,葉公超方走出牢窟。
就是在這段腥風血雨的日子裡,葉公超與堂妹葉崇範聯絡密切,以致傳出緋聞。
應該說,葉崇範在血緣上,與葉公超並無瓜葛。但在倫理上,實在說不過去。
女人的直覺,最是敏感,袁姑娘此時深切地感到,夫君的心,已不在自己這裡了。夫妻間,忠誠是婚姻的基石。沒有信任的關係,只能是空中樓閣。以前他的逢場作戲,可以一笑而過;如今,是可忍孰不可忍,於是袁姑娘帶著未成年的一兒一女,遠赴美國,眼不見心不煩,好自為之吧。
妻子帶著兒女出走,放飛了的葉公超,從此了無拘束,更是放飛自我,擁有諸多紅顏知己。
那邊的袁姑娘,帶著孩子獨自打拼,好在是物理系的高材生,成為加州大學的研究員,從此安頓下來。當然,也從此開啟喪偶式育兒。
袁姑娘,沒有哭,沒有鬧,也沒有提出離婚。也許她顧及著自己的一兒一女,還未長大成人,只能維繫著這份名存實亡的婚姻。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那麼相愛的兩個人,都不能白手與共,那又何談其他呢?罷了,罷了,隨他去吧。
04
葉公超赴臺後,在一個時期內,都是官運亨通,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臺。1949年,在臺任外交部長。1958年,由外交部長調任臺灣台局駐美大使,直到1961年。也是國民政府以來,任職最長時間的外交部長。
葉公超在美當大使,有些場合,必須夫人在側。袁姑娘接到電話後,便乘飛機前往華盛頓。事畢後,一個轉身,再飛回加州。對不起,話不投機半句多,多看你一眼,我都太勉強,絕望太深。
當然,那時的葉公超,也不會在意,你不理我,在意我的人多了去了,燈紅酒綠,鶯歌燕語,歡聲不斷。
而轉折發生在1961年,葉公超丟掉了駐美大使的帽子,而且還被當局禁止邁出臺灣半步。
想出國探望妻子兒女嗎,異想天開;想讓妻子兒子回來嗎,對不起,大家都很忙滴,無人理會。原來的友朋相好,一聽說葉公超被免職,躲避都來不及,誰又肯雪中送炭呢?以前熱鬧非凡的葉宅,此時門可羅雀。熱鬧慣了的葉公超,此時孤枕難眠,分外想念自己的親人。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想都不用想,好使嗎?
1981年11月,葉公超一病不起,在彌留之際,他還不斷念叨:”我的家人,我的太太、女兒,都要來看我啦!“
夢裡不是身是客,真亦假來假亦真。到底,妻子兒女都未出現在他的病床前。
11月20日,葉公超在臺總醫院去世,享年77歲。一生歷盡繁華的他,在撒手人寰之際,身邊沒有一個親人,殯葬時也顯得格外冷清。
死亡終結了生命,但沒有終結感情的聯絡。袁永熹沒有赴臺告別,只以未亡人身份送了一副輓聯——
狂傲本奇才,惟賢哲多能,如此江山煙客逝;
賤辰勞玉趾,憶清談移晷,最難風雨故人來。
晚年的葉公超,躺在病床上,回想自己一生時,深感自己是個悲劇的主角。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他又會做出何種選擇呢?
網上有人說,男人的幸福來自控制自己的慾望。玩弄自己的家庭,在你順利的時候,也許還不是問題;但如果到了人生的低谷,失去家庭,你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有因必有果,因果必相聯。看了葉公超的結局,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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