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歷史課本中,往往把漢武帝時期提倡儒術的活動,概括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但是這與歷史是不符的。
在漢代,直到漢武帝之後的第三位皇帝—漢元帝時期,皇帝空前崇尚儒學,儒家思想才真正佔據了核心地位。
但是也正是從漢元帝時期,大漢帝國開始走向衰落。那麼儒家上臺後做了什麼?他們在大漢衰落的過程中起到了什麼作用?
漢武帝時期實際上只是提高儒學地位,將其奉為官方的統治思想而己。在漢武帝時期,其他各種思想學派並未被完全禁止,儒家以外的學者已然可以公開教學,入仕為官。
漢武帝只是想用一種有利於其施政的思想,來代替當時佔據統治地位軟弱武力的黃老之學。漢武帝真正治理國家的思想是尊儒術,重法治,兼採百家之長。
漢武帝雖然尊崇儒家,卻並未只依靠儒術治理天下。而漢武帝之後的昭帝、宣帝兩位皇帝,也是繼承了漢武的這種兼採並用的治國理念。
尤其是中興之君漢宣帝,更是在訓斥自己天子時候說:“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於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
由此可見,宣帝的治國思想是“霸王道雜之”,其具體體現是多任用文法吏,以刑名御臣下。換言之,宣帝既用霸道治理國家,亦用王道治理國家。
何為霸道?何為王道?所謂“王道任德,霸道任刑,王指儒,霸指法”。一句話概括,用王道就是用儒家治理國家,用霸道就是用法家治理國家。
而漢宣帝治理國家,則是刑德兼備,儒法並重,並沒有特意依靠某一家學派,也是因此漢朝在其手上實現了中興。
而到了漢宣帝的兒子漢元帝時期,情況發生了改變,
自幼受諸多儒生教誨的元帝,與其父宣帝的政治作風截然不同。他對宣帝“持刑太深”、不用儒生的治國方略,深為不滿,即位之後,便將自己的純用儒教治國方略付諸實施。
西漢自漢元帝開始,號稱 “上無異教,下無異學”。儒家思想在意識形態領域真正佔據了核心地位。
作為聖人門生的儒生們也隨著太學、徵辟、察舉等政策的穩步實施,越來越走進了政治權力的中心,逐漸成為當時最有影響的社會勢力———士大夫。
自孔子創立儒家學派以來,儒生主要是在野的批評派,他們在先秦時期從未真正走向權力舞臺。
西漢武帝以前,政府的宰相非軍功不得封侯,非侯不得為宰相。雖然武帝時提出“獨尊儒術”,但儒學卻主要被用於妝扮王道政治,解決大一統的政治秩序問題。
漢宣帝時,“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多重用能臣。只有到了元帝以後,帝王才空前崇奉儒學,宰相多是經學家出身。
可以說,在漢元帝時期,歷史發展到了實現儒家文治理想的最佳時機。但與此同時,大漢帝國也在這個時期開始走向衰落。
儒生們掌握了權力,自然就要實現儒家的所謂王道理想。為了實現這個理想,儒生們提出了教化禮樂的方略。
認為只要提倡教化,循禮行事,示民以義而非利,教導民眾遵循道德約束,培養良好的風俗習慣,人類社會就能實現太平王道理想。
講求一個從修身到平天下的直線邏輯:“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自天子以至於庶人,皆以修身為本。”
漢儒認為解決問題的關鍵就是人主實行德政教化原則。呼籲為政者以教化禮樂代替嚴刑酷法。
於是,在漢元帝時期,儒生們終於迎來了禮樂教化的良機,發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禮樂改制運動。
雖然,儒臣們提出的禮樂教化原則得到了帝王的認同。帝王們努力遵循儒生提出的種種規範,在一定程度上實行了教化德政原則。
但問題是,這些德政教化可曾解決了漢帝國發展至元帝時面臨的諸多困境?
從歷史效果上看,儒臣們熱衷的禮樂教化,不僅對改善帝國政治的作用微乎其微,甚至還使情況變得更糟。
儒臣們放大了道德的作用,將政治與教化混而為一,忽略了政治運作中具體的技術問題。
例如,儒臣們在示民以義不以利的主張下,提議罷掉鹽鐵官。但是,國家財政經費不足的問題如何解決?
沒有人能夠提出替代的解決辦法,因此,僅僅三年就只好再恢復鹽鐵官。道德解決不了國家的實際問題啊。
所以,儒臣們呼籲的寬政措施對於解決當時的社會問題更無異於緣木求魚。
甚至,更為嚴重是天下承平日久,地方豪族實力變大,需要國家強力限制。所以在漢元帝之前,大漢歷代皇帝,都是執行徙陵等強硬制度,將這些地方勢力遷移到關中監管。
並且還任用酷吏,定期對地方豪強勢力進行收割,使其難以做大,漢武帝時期,殺戮豪強的多少,甚至成為政府地方官的政績之一。
所以,在漢元帝以前,中樞朝廷的權威無人敢冒犯,地方勢力根本無法與中央對抗。
但是,在儒臣的建議下,漢元帝廢除了徙陵等強硬制度,導致地方豪強勢力迅速坐大,這些人對當地民眾的剝削日益加重。
儒生們的改革運動,非但沒有帶來政治上的新氣象,得社會狀況如脫韁之,原有的積弊和矛盾迅速惡化。
因此‚漢儒轟轟烈烈開展的教化禮樂運動是失敗的。何以會如此呢?在於儒臣的禮樂教化與當時社會癥結基本不相干。
漢代政治發展至元帝時,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土地兼併和流民起義問題。
在這種情況下,儒臣的教化禮樂、帝王個人的恩惠仁慈,如何能夠解決尖銳的社會矛盾?流民起義的根源在於土地兼併。
對於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儒家的辦法的辦法除了要求皇帝應當節儉用度外,就就是講一些正確而無用的廢話,講一些德政的大原則等等,根本沒有具體的解決辦法。
但是,對於能提出具體方案的能臣,儒臣們又指責其是為求功利的小人,破壞教化之風。
儒臣們面對著現實政治,空有理想主義的激情,卻難以完成治國平天下的歷史責任。
儒臣只能教條化地依據六經古典理想制定方針原則,而無法將其仁心變成切實惠及貧民的具體政策,這是歷史的悲哀。
歷史上好心辦壞事的例子數不勝數,政治上的善必須要靠實際效果來界定,而非主觀意願。這要求腳踏實地的面對問題、解決問題的政治智慧。
而漢代儒臣偏偏不懂這一點,只能守著六經聖典,背對著現實,提出應當之理而不考慮其實際效果。
再加上儒術獨尊的時代文化氛圍,儒生們視六經為世間唯一顛覆不破的最高法則和理論權威。
再加上,此時的儒生已經從在野派變成了執政者,進入官僚體系帶給了他們豐厚的物質利益。
他們的身份已經變了,已經一屁股坐在豪強這一邊了,所以漢元帝時期的儒臣對相當嚴重的土地兼併問題熟視無睹,而避重就輕地強調道德的作用。
儒臣們在禮樂教化運動失敗後,本應冷靜反思理想主義的為政思路和政治實踐能力問題。但
是儒臣們反而更加固守其道義理想,將社會混亂歸因於漢家的失德。
於是,揉合了公天下和宿命論的“禪讓說”開始高漲。所以當王莽以聖賢的面目出現在政壇上時,立即贏得了儒生們的真誠擁戴。
可惜的是,王莽作為儒家原教旨主義者的典型人物。當他以更狂熱的激情全面實現王道理想時,反而帶來的是生民塗炭的歷史大災難!
最終,歷史給出的結論是,亡西漢者,儒生也!其實,又何止是西漢?我們在東漢的清議中,在北宋的王安石變法中,在明代的東林黨中,都能看到漢元帝時期儒生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