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古代,要讓人民得到穩定而富足的生活,要靠治國者做到慈、儉、簡,這三者是對君主提出的重要要求,所以要看作君主治國的基本原則,表示三者是不可違犯的。
慈就是要愛民,儉就是要君主與治國治民的官員與機構儘量節儉,減少開支,把國家的收入用於最重要的地方,簡就是要求君主與治國的官員們不要多事,不要擾民,這樣才能保證民眾的收入不被國家和官僚拿走太多。
但帝王真想做到這三點,是很容易的。王夫之比較了漢文帝、景帝和唐太宗在這三點上的得失,再來論說宋太祖做得怎麼樣。
民眾靠帝王而得到休養生息,需要帝王做到慈、儉、簡。
這三條對於道義來說是珍貴的,但刻意來做,其好處不會持久。不是道力不夠堅強,而使好處能持久,而是刻意來做的話,還缺乏牢固的根基,臨時拿來用,對待民眾,其內心還不善良,所以不能長久掩蓋住。
漢文帝、景帝在這三個方面是不遺餘力的。
漢文帝
漢景帝
文景之治,指西漢漢文帝、漢景帝時期實行的無為而治。漢初,因多年戰亂,社會經濟凋敝,文帝和景帝在位時,推崇老子的無為之治,輕徭薄賦,與民休息,使民生得到恢復。
如漢文帝兩次除租稅之半,對外也不輕易出兵。漢文帝生活節儉,禁止郡國貢獻奇珍異物。國家開支節制,貴族官僚不敢奢侈。
到景帝后期,國家糧倉堆滿糧食,府庫的銅錢多年不用,以至於穿錢的繩子都爛了。
但仔細考察起來,就都還有不足。
在慈的同時,心裡還有刑殺之心,只是暫時忍住了;
在儉的同時,心中還想著要讓物資厚實,而暫時用儉;
在簡的同時,還用心地觀察天下的動向,只是暫時有所剋制而已。
這三者,是老子提出來的,是處理天下事務的關鍵所在,而天和人,是不會被他欺騙的。
所以,王道在漢代還是殘缺不完整的,這是對老子的學說還沒有研究到家所引起的。
傳說中,老子騎青牛,西出關,不知所之。
老子主張慈、儉,《老子》第六十七章說:
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後且先,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他並沒有提到簡,但是在儉之中就包含著簡。
唐太宗也曾注意慈與儉,但還沒有明確的志向。只是不做過分的舉動,以求達到自己的秘密意圖,這似乎合乎道;但在做事時,都是因襲前人的陳跡,口頭說的和內心想的,並不一樣,是把內心的真實想法隱藏起來。有幸得到恩寵的人就得到好處了,沒有機會受到恩惠的人,仍然遭受傷害。可知這不是真正的慈。
簡,就更談不上了。口頭上說得非常繁瑣,又用善辯來剝奪了別人的不同意見,提出了許多措施,卻官吏與民眾頗受煩擾。這不是真正的簡。
在慈的時候,有張揚之心,生怕人家不知道,這樣的慈愛不能持久,之後就會讓人產生忿恨。
節儉的時候,有時不免真正做到,這會讓人產生驕狂之心,又怎能平心靜氣地與民休息呢?
唐太宗在位時,用道家思想治國,任人唯賢,廣開言路,虛心納諫,休養生息。因年號為貞觀,史稱貞觀之治。
漢文帝、景帝和唐太宗三位君主,心裡想按老子的說法,以敦厚自處,但又是機心很深的人,做事就必然詭秘;外面有仁義的名義,而真心卻想做霸主,自身的德行還不夠深厚,所以去做慈、儉、簡時,終究會堅持不下去。
但他們還不至於僵仆而死,這是因為他們還有足夠的才能,來維持統治,不過卻不能指望後來的繼承人,也都做到慈、儉、簡了。
與以上三個帝王相比,宋太祖卻沒有那些過失。他起身於行伍之間,最後登上帝位,這本來就與漢文帝景帝和唐太宗直接繼承帝位是不一樣的。
宋太祖本身並沒有很深的儒家的學術素養,很多的異端學說也不能擾亂他的思想。他只是懼怕稱帝后不能長久,也對數十年來的戰亂給民眾帶來的痛苦太多太深,已達到極點,所以,他能自覺地厚待柴氏、禮遇降王、實行賑救、禁止用刑、增加官吏俸祿、崇尚儒生,其原因是宋太祖能從幾十年來的民眾痛苦中吸取教訓,所以他能自覺地按慈、儉、簡來治國。
這就在實際中逐步減少和削除五代時的惡習,使民眾有所復甦和喘息。而且宋太祖也沒有匆忙地追求興利的功勞,想來快速地博取愚民的歡心。
這說明宋太祖能做到慈、儉、簡,不是出於深藏不露的機心,也不是沿襲前人的做法,而是根據當時的實際情況,從容不迫地因勢利導,也不想獲得堯、舜那樣的盛名,不想靠美名自矜。
看他的言論,不像唐太宗那樣,對喋喋不休地說些仁義的話;
看他的行動,也不像漢文帝、景帝那樣,能忍別人所不能忍,容別人所不能容。
這樣的慈、儉、簡,就使天下紛擾複雜的人情,在優遊中得到緩解;分裂不安的形勢,逐漸變得安寧。
可知,宋太祖的慈、儉、簡,是出於他的真心,所以能持之以恆。
正是因為出於誠心,所以他的種種想法和做法就不會狂妄,就能延續將近百年,而餘香不止。
這也說明宋太祖的內心沒有種種異說怪論的擾亂,所以他的措施執行起來自然就是簡的。
用簡來行慈,慈就不是買取人心的工具;用簡來行儉,儉就不會變成貪婪和吝嗇。
他沒有仿效前人,所以雖有小弊病,而不會損害整體上的醇厚;
他沒有仿效前人,所以出於誠心,而沒有追求章法的詳備。
孔子說:善人治國一百年,就可以改變殘暴和殺戮的暴政風氣。
有人拿漢文帝、景帝來比宋太祖,是不對的。老子無為之治的學說,儒家學者並不贊同,但宋太祖幾乎做到了,而且比漢文帝、景帝等更自然真誠。
王夫之認為,宋太祖能如此,還有更根本的原因,也必須予以指出。
一是能容忍的人,如果對應該厚待的人加以薄待,這樣,慈就不是慈了;二是奢侈的人,必定要從他人手中奪過來,這樣,儉就不是儉了。
漢文帝猜忌淮南王,漢景帝削平吳、楚之國,唐太宗親手殺死兄弟,這都是對應該厚待的人加以薄待,都是從他人手中奪取權力或地位,所以他們後來做的慈、儉、簡,都沒有真正的基礎。而勉強做出來的慈、儉、簡,就是虛浮而不真實的。
宋太祖按照杜太后的遺命,要在自己死後把帝位傳給弟弟趙光義(後來的宋太宗),他也知道弟弟不能容忍自己的兒子。趙普當時也向太祖秘告趙光義的活動,但太祖不忍心對弟弟講出來,要維持兄弟間的恩情。
趙匡胤、趙光義的母親杜太后
杜太后,宋太祖、太宗的母親,她晚年病重時立下遺命,要太祖之後傳位給太宗,以防年幼君主繼位而被他人奪取。又命趙普在榻前記錄下來,寫成約誓書,並在紙尾寫上“臣普書”三字,藏之金匱。此即“太后之命”。
這說明宋太祖的慈儉簡,是真心的忍讓與包容,是一種真正的惻隱之心。
所以他並不預先採取種種措施與手段,來防止趙光義以後對自己的兒子做出不利的事,而是完全順從母親杜太后的安排,胸懷寬廣地把將來的事託付給天和其他人,是真心愛護他弟弟,他做到了仁者之愚而無後悔。
而漢、唐的君主就不是這樣,他們都會對親人猜忌和刑殺,雖然心裡有慚疚,但還是不能自我收斂。
宋太祖則是全都包容下來,而且還能坦然無憂。這是真正的慈、儉、簡,所以能使之延續下去,成為北宋的政治傳統,出現長達百年的政治穩定。
從宋太祖的做法,可以看出:不忍心讓別人死,這就是慈;不忍心讓物殄滅,這就是儉;不忍心官吏與民眾辛勞,這就是簡。
他能從簡出發,而做到慈和儉,根本原因就是內心的不忍和能容。
雖然還較粗疏而不夠精細,較簡略而不夠詳密,但和運用權術而違背大道、追求名聲而遠離誠懇相比,其影響已經很長遠了。
仁愛民眾,是愛親人之心的擴大;愛護物品,是愛民之心的擴大。君子能擴大這種不忍之心,而使他的恩德更為闊大,善人更是不用推擴,就自然從心中產生這種不忍之心。一個人的恩澤,其影響能長達百年,這種慈、儉、簡,就是非常難能可貴的。所以說:在漢光武帝以後,宋太祖是遠遠超出其他君主的。
王夫之讚賞宋太祖能做到慈、儉、簡,而簡是根本,更根本的是包括在其中的容忍之心。即對別人的不對或私心,都包容進來,不予計較,他能堅持這樣做,其影響能長達百年,不需要後世子孫都象他一樣能包容。
但其影響最後還是會失效的,因為不是每個君主都能有這樣的包容之心,而且這樣包容,也讓一些人的私心得以實現,幹出一些壞事,這又是治國的君主所要注意的。
能包容,就不會亂殺,但如何在此情況下又能防止人們的私心帶來的惡果,這也是治國的君主在實行慈、儉、簡時所要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