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745年，長安，45歲的李娃身著紫紅滾金邊石榴裙，肩披素色交領團花帔衫，高高的峨髻上插滿了鮮花角梳、寶鈿步搖，正接受著賓客們的恭賀。

這一天，她被唐玄宗敕封為“汧國夫人”，滿門榮耀。而她的丈夫赫然是劍州節度使鄭生。

李娃不知道，850年以後，會有一個女子為了效仿她，落了個摟著財寶沉睡江底的結局。

這個後世的女子就是杜十娘，出身也好，可惜還沒享受到貴族小姐的便利，就被家族牽連淪為京城教坊司的官妓。

她心氣高傲，發誓要離開這骯髒的地獄，而850年前的李娃是她的偶像。

同樣出身官宦世家，同樣墮入風塵，可李娃卻嫁給劍州節度使，更被皇上封為“汧國夫人”，成為史上最牛妓女。

可杜十娘不明白，她一步步向李娃學習，為什麼到頭來卻被情郎轉賣？

信念已死，徒留意賤命珍寶又有何用？

十娘不想去細究，縱身一躍落入滾滾長江，令無數讀者為之唏噓。

那學生杜十娘，到底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拋開環境因素，這要從她自個兒說起。

01 看男人眼光太差

杜十娘十三歲到十九歲，在風月場中摸爬滾打七年。

如果說煙花之地是一所學校，杜十娘該是校園風雲榜上的高材生；如果教坊司是個公司，杜十娘無疑是從業多年、社會經驗豐富的御姐。

七年裡，她見過千百個男人，聽過花樣百出的甜言蜜語，吃過各種珍殄美味，收藏了各種奇珍異寶。

早就深諳“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之至理名言，能透過他們舌燦蓮花的表象，直擊逢場作戲的內心。

但現實很打臉，杜十娘看男人的眼光實在不咋嘀。

她認定歡場中的老手不安好心，一肚花花腸子，只認準了菜鳥李甲，看中他有一顆純粹乾淨賽金子的心。

只因，李甲給了她從未有過的尊重。

但，李甲是什麼人？

紹興人，官宦子弟，家中長子，父母寄予他厚望，盼他一朝登科，光耀門楣。

通俗點就是，李甲是個學渣，什麼都沒考上。然後，父親把他送到京城，希望他結交權貴，用功讀書，再搏一把。

卻沒想到，去了京城的李甲，一頭扎進花魁十孃的溫柔鄉，無法自拔，忘了來京城的目的。

這就相當於有錢家庭，孩子學習不好，咬牙花大錢送孩子去了名校，孩子卻並不想奮發苦讀，反而開了眼界，遊戲人生。

這樣無才無抱負的李甲，比風月場上的老手更加不靠譜。

就算想用千金，從李甲手裡買走杜十孃的孫富來說，經濟實力雄厚，做事目標相當明確，也比李甲靠譜。

他直擊李甲的弱點：

父位高，怎容你娶妓為妻！到時候進退兩難，豈不落得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下場？在下願以千金相贈，你拿著銀錢回去，只說在京授館，你父定會原諒你。

聽聽，如此現實，如此七竅玲瓏心。

孫富既然能看透這一點，自然有能力擺平父母和正妻。

反觀李甲，家裡有妻卻稱“賤室，不足於慮”，無德無義。

杜十娘和老鴇談好，以300兩銀子贖身，李甲出去六七天，一個子兒都沒有借到。可看出，李甲既沒錢，又沒人脈，整個一無才無德的啃老族。

自己都難以安身立命，杜十娘將自己的幸福寄託在他身上，不得不說是識人不清。

而李娃的丈夫鄭生，早在無錫地方考試時，榮獲第一名。同樣帶著布政使老父的殷切厚望，來到長安，卻出了變故。

一次閒逛中，鄭生遇到準備接客的李娃，頓時驚為天人，住在妓館一整年，每日纏綿無心讀書。

身上的錢財花光後，鄭生出去借錢，同樣的，一分錢都沒借著，沒有人願意借錢給一個浪子。

落魄的鄭生回到妓館，李娃已消失不見，鄭生灰溜溜地離開。

寒冬十月，衣著單薄的鄭生生病了，讓一個棺材鋪的夥計給救了。

為了餬口，鄭生和棺材鋪合作唱起了喪歌，憑著腹內的才華，鄭生奇蹟般地成了明星喪歌手，豪門富戶搶著預定。

這就是鄭生和李甲不一樣的地方，離開了父親，鄭生照樣可以養活自己，而且還很出色（扶額，雖然這個行業有點不上流）。

後來，鄭生再次遇到李娃，始發奮讀書，終於以第一名的成績透過科舉考試，被委派到四川做官。

是真的有才！

李娃覺得自己配不上鄭生，提出分手，鄭生痛哭流涕，極力挽回李娃。

是真的有情！

李娃沒有看錯人，鄭生才高八斗不假，最重要的是，他深愛著李娃。

而李甲似乎從未表示過有多麼愛杜十娘，不吃孫富的醋，不計劃未來，這是杜十娘沒成成為李娃最根本的原因。

一切都是杜十娘在主動，可她忘了，在愛情中，女人主動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02 著急從良反而害了自己

封建社會階層分上九流、中九流、下九流，共27個等級。

下九流最末等，是娼妓優伶，社會鄙視鏈的最末端，專供達貴娛樂消遣。

奴才很低賤，但奴籍也比賤籍強。

奴才只有主人才能打，打狗還得看主人，許多家奴可以狐假虎威欺負別人，但妓女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看《霸王別姬》裡的妓女豔紅，誰都可以摸她一把。

改變賤籍唯一的機會，就是從良，如果在年老色衰前有平民、商人願意娶了做妾，那都算是命好的。

因此，杜十娘早有從良的打算，只是一直沒有遇到合適的人，直到李甲的出現。

李甲年輕、英俊，還多金，和十娘朝夕相處的一年中，對十娘尊重體貼，給了十娘一種夫妻的錯覺，她不想輕易失去這份美好，也不想再去服侍他人。

再者，李甲耳根軟、單純、文弱、沒本事、沒主意，這在十娘眼裡，是最好的選擇：這樣的男人多好啊，她完全有自信駕馭這位富貴公子。

李甲父母不同意又如何，自己有錢，多年來的積蓄足夠全家花幾輩子了，李甲父母會和錢過意不去嗎？

李甲正妻的想法就更不在她考慮的範圍內了，只要李甲寵她愛她，空有正妻的名分，又如何？

十娘從良的想法太急迫了，她一刻也在這待不下去了，簡單分析過後，李甲成了她的那顆救命稻草。

俗話說，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太過著急就會失去判斷力，李甲的人品、才學根本來不及冷靜思考，導致結局背道而馳。

反觀李娃，在平康坊長到16歲，準備接客。幸運的是，第一個男人就是鄭生。她非常冷靜，極盡手段，把鄭生的錢財花光，找了個“被別的大官人接走”的藉口消失不見。

一年的朝夕相處，李娃對鄭生沒有產生男女感情。

再一次遇到鄭生，是因為鄭生的父親尋了個面聖的由頭來到長安，主要是想看看自己的寶貝兒子混的怎麼樣了？

結果，見到的是一個頗負盛名的歌星兒子，唱歌也還好，但是個唱喪歌的。

氣的鄭父大罵：“老子還沒死，你就唱喪歌？”一頓鞭打，鄭生傷痕累累，到處是血。

留下一句“斷絕父子關係”的話後，鄭父狠心走了。

可憐鄭生無法行走，又遇上夏天，被蚊蠅叮咬的竟起了蛆，他只好爬著乞討。

一日，他爬到一處小院乞食，裡面竟是李娃的新住處。李娃見鄭生如此悽慘，很是愧疚，把鄭生攙扶到屋裡，請了郎中給他治傷。

鄭生病好後，李娃決定從良，同樣是把積攢的銀兩拿出來，為自己贖的身。

由此可見，李娃贖身，是經過周密的考慮，看清楚想明白，才去做的。她既沒有把鄭生當成救命稻草，也不急著從良。

而且，這時候的鄭生奄奄一息，也根本不是什麼好條件的良人。李娃救他，也不是出於愛情，而是出於善良。

為自己贖身，是為了照顧鄭生更加方便。

你想，老鴇養著李娃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做慈善，不會看鄭生可憐就收留的。

李娃是個明白人，拿出積蓄贖身，這樣就能全心全意、名正言順地照顧鄭生了。

出於善良的從良，為李娃帶來的結局，自然是好的。

所以，女人可以不要愛情，卻不能不要善良。

03 格局太小

前面說了，李娃為自己贖身，把重病的鄭生治好以後，李娃充分顯示出一個名門之後的格局——苦勸鄭生考取功名。

這時候，鄭生丟掉書本已經幾年了，估計也差不多忘光了。

但李娃的建議，正和鄭生的心意。在古代，讀書就是為了做官。只要考上，入了編制，滿門榮耀，才是衡量一個男人安身立命的標準。

主意既定，鄭生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苦讀。

李娃又要管家裡的吃喝，又要照顧鄭生，還要和他探討學問，真的是又有才學又賢良。

功夫不負有心人，苦讀幾年後，鄭生以第一名的好成績奪得榜首。這份榮耀，離不開李娃的心血付出。

鄭生被委派到四川做官，懇求李娃同往。

夫妻二人入川后，遇到了鄭生父親。

鄭父看到一個脫胎換骨的兒子，明白李娃功不可沒。所以，鄭生的父親接受了李娃做兒媳婦。

這就好比，一個高中學生早戀了，可是因為愛情，這個孩子學習更好了，有望考上重點大學，那家長一般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但如果一個學霸早戀了，成績一落千丈，所有的父母都會想盡辦法干預的，沒有什麼狗屁愛情比孩子的前程更重要。

而李甲就是這樣，本來學習就不行，還搞婚外情，千金散去換回來一個風塵女子，如果你是李甲的父親，你會怎麼做？

你肯定不會比李甲的父親更大度。

而害李甲花的一毛不剩、沒有功名前程、背上罵名的十娘，對不起，李家池淺，養不起你這條歡場魚。

而始作俑者十娘，完全就是個陷入愛情的小女子，眼裡只有愛情，完全不從大局出發。

她以為只要迷住李甲就可以了，卻不知道嫁給一個人是嫁給他全家的道理，她從來沒有想過未來公公是怎麼想的。

她抱著寶匣心裡非常自信，打著她的小算盤，她並不打算現在跟李甲攤牌，這箱珍寶是她見了公公後的底牌。

可惜的是，李甲是個慫貨，也並不愛十娘，大概帶著十娘登上回家的客船，就開始後悔自己的衝動了。

但是，如果把十孃的計劃改一改。贖身之後，先不要急著回李家，而是利用以前的資源，為李甲捐個一官半職，在京城紮根之後，當作面見未來公公的大禮。

你想，李甲父親再討厭煙花女子，也不得不顧兒子的前程不是？

再說，李甲要是有個一官半職，也算圓了父親的厚望，見到父親就沒那麼害怕了，畢竟無論什麼時候，小兜有錢就有話語權。

這一點，李娃的格局明顯比十娘大，她深知男人立世的根本在於功名，有了平臺才能實現胸中的抱負。

鄭生做官後，李娃又勸他清正廉潔，上為皇上分憂，下為百姓做主；在家裡，上孝敬公婆，下撫育嬌兒，把整個鄭家打理的井井有條，才有皇上敕封“汧國夫人”的誥命。

所以，女人想要立足，格局就要大，千萬不要以為“有了愛情就有了一切”的想法。

為人兒媳，就算事業上不能幫助丈夫，也絕不能拖後腿。

把小家庭經營的紅紅火火，公婆也不想無事生非，非要找你的麻煩。

04 對自己的定位

最後一點，其實很難開口。因為，人貴有自知之明。

自己是什麼地位，自己不知道嘛？這話並不是罵十娘，而是心疼她。如果她能認清自己，理清現實，就不會有那麼悲催的結局。

十娘啊，你想一想，就算李甲對你唯命是從，你又有錢，難道就認為李甲的父親可以接受你了嗎？你就不擔心人家會謀財害命嗎？

到了人家的地盤，把錢交出去以後，你在人家眼裡毫無價值，去留仍然存在變數。就算留下，能安心度日嗎？

“秦淮八豔”之一的李香君，和才子侯方域相愛，因受歧視，終日鬱鬱寡歡，死時不到30歲。

這是後話，眼前李甲賣她的禍事，也是她自己惹來的。

在船上，十娘忘記了要低調做人，但凡良家婦女，都很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斷然不會在船上引吭高歌、拋頭露面，這仍然是煙花場地的壞習慣。

她曼妙的歌聲吸引了不遠處船上的孫富，讓孫富開始留意這條船上的動靜；十娘洗漱之後去外面潑水，讓孫富看了驚為天人，起了霸佔的心思，為十孃的悲劇招來禍端。

雖然說，沒有孫富也會有王富、李富，只是時間問題，但如果注意低調，也不會這麼早就被逼的投江自盡。

反觀李娃，她對自己的身份認知非常清楚，“煙花之地沒有愛情”，就算鄭生當時愛的要死要活的，李娃卻沒有陷入愛情。

一年後，她看鄭生沒有油水可炸，和老鴇設計，共同趕走鄭生，這一招做得手腳乾淨，讓鄭生不能算秋後賬。

鄭生要去四川赴任，李娃自覺配不上鄭生，主動要求分手。鄭生痛哭流涕，一再表明心意，真心愛李娃，不會嫌棄她。

在四川見了鄭生的父親，李娃再一次表示要離開，鄭生的父親卻不同意了，除了曾經在歡場待過，沒有別的可挑剔的地方。

換句話說，李娃是因為自身的價值、格局，讓鄭生父子主動留下的。

而十娘，事事是她主動，掌控全域性，反而落得葬身江底的命運。

馮侖曾說過：

民初名妓小鳳仙，她要是找一個民工，掃黃就掃走了；她找蔡鍔，就流芳千古；她要是跟華盛頓，那就是國母。所以，不在於你幹什麼，而在於你跟誰做。

而跟誰做，是由實力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