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11月,張學良、于鳳至、宋美齡、蔣介石(左起)在南京合影。
給兒子找媳婦只為報恩
1908年,張作霖部隊駐紮離奉天有60公里。新民府有許多日本駐軍,日軍耀武揚威,經常欺負中國軍隊。春節期間,一隊日本兵和張作霖手下的一隊人馬在大街上相遇。因日本兵侮辱中國軍人,雙方發生衝突,兩名中國士兵被日本兵開槍打死。
張作霖聽說後,火冒三丈,要求日軍交出兇手,以命抵命。這事鬧到奉天交涉署,交涉結果:日軍賠了一千兩銀子,一個士兵500。
過了兩三天,張作霖命令衛隊:“媽啦個巴子的,他打死我兩個兵,賠一千兩銀子就算拉倒了?那好,我準備1500兩銀子,你們給我打死他三個。”
三個日本兵被打死了,日軍前來交涉,張作霖吩咐部下:“什麼也不要說,照日本的章法辦事,給他1500兩銀子”。這事後來鬧大了,張作霖的軍隊被調離新民府,全部移駐吉林境內的遼源州。
東三省總督徐世昌調張作霖去遼源州有兩個用意,一是讓張作霖擺脫日軍的糾纏;二是遼源州匪患嚴重,調黑龍江的部隊沒能剿滅,調吉林部隊效果也不明顯。此時的張作霖,已成為專剿巨匪的大英雄,他用了5年時間,基本肅清了遼西匪患,剛得到朝廷5000兩的賞銀和一件繡花龍袍,派他去剿匪,可收一箭雙鵰之效。
1908年4月,張作霖率數千人馬來到遼源州州府所在地鄭家屯。一到鄭家屯,不禁眉頭緊鎖。鄭家屯雖為衙署所在地,又有“沙荒寶路”的美稱,可只有兩條擠滿小商鋪的大街,房舍十分緊張。不僅他的數千馬隊沒地方駐紮,就連他的指揮部都找不到合適的住處。
找房的軍官回來報告,說在西街有一個糧棧,適合做指揮部。張作霖騎馬來到西街,在掛著“豐聚長”牌匾的大門口下馬。走進院內一看,院落整齊,也比較寬敞。糧棧老闆姓於,叫於文鬥,祖籍山東海陽人。同治年間,跟著闖關東的移民潮落腳鄭家屯。光緒末年,於文鬥被推舉為當地商會會長。由於鄭家屯地處偏遠,有錢的商人成了土匪侵擾的物件。
“豐聚長”是當地名氣最大的一家商鋪,更成為匪徒劫掠的重要目標,於家深受其害。於文鬥聽說“王師”來剿匪,領頭的又是遼西“剿匪大英雄”,別提多高興了,立即把張作霖讓到室內,熱情地沏上了上等好茶。
這樣,“豐聚長”糧棧就成了剿匪司令部。於會長好客善談,張統領重義講情,時間長了,兩人成了無話不談的老相識。有一次,張作霖率馬隊深入大興安嶺剿匪,一路穿山越嶺,叛匪且戰且逃。日落時分,叛匪逃入荒原。張作霖的隊伍交戰了一天,正在一個村落休整。狡猾的叛匪夜間殺了個回馬槍,包圍了村莊。張作霖的隊伍沒有防範,倉促突圍,損失慘重。
為儲存實力,張作霖急命士兵停止突圍,以待援軍。雙方對峙好長時間,援兵遲遲未到。就在張作霖走投無路的絕望時刻,住在鄭家屯的吳俊升緊急從洮南調來一隊輕騎馳援,張作霖得以生還。
原來,於文鬥得知張作霖被圍的訊息,心急如焚。他將這訊息告訴了山東老鄉吳俊升並說服吳俊升,才有了荒原解圍這一幕。張作霖對於文斗的救命之恩感激不盡,要求與於文鬥歃血為盟,“義結金蘭”。
自從荒原遇難被救,張作霖每次和於文鬥對坐在一起,心裡總覺得不踏實。好像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從血管裡往外湧,他也不知道是感激?是歉疚?還是其他什麼東西,攪得他精力不能完全集中。
有一天,他和於文鬥正在閒談,一個小女孩拿著一本書來到客廳,怯生生地走到於文鬥面前,翻開書,用小手指頭指著書上的一行字,問:“爸爸: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
張作霖頓覺眼前一亮:報答的方式終於找到了!
見到“鳳命”二字,
張作霖喜上眉梢
張作霖看著眼前這位小女孩,長得眉清目秀,猜想她的年齡應該和自己的兒子“小六子”差不太多。如果讓“小六子”和眼前這位小女孩結婚,是不是對這救命之恩有了些許報答呢?轉念又一想,兒女婚姻大事應該慎重,他們倆的生辰八字是否相符?脾氣秉性是否合得來……
他的腦袋正在高速旋轉間,小女孩拿著書本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門。於文鬥看張作霖有點愣神,猜想他可能又在思考剿匪的事情了,就說:“時候不早了,早點歇息吧。”
回到自己的房間,小女孩、“小六子”的身影始終在張作霖眼前徘徊。此後,一回到“長聚豐”,張作霖就想見到這個小女孩,一見到小女孩,他就自然想起“小六子”。這種從感恩的情感中生出的想法,一直憋在腦海。說吧,許多問號沒琢磨出明確的答案;不說吧,朦朦朧朧地揮之不去。帶兵打仗他乾脆利索”,處理這樣的事兒,他還真有點利索不起來。直到第二年夏天,一個偶然的機會,促使他下定了決心。
有一天,於文鬥聽到街上有算命先生的吆喝聲,就派人把算命先生請到家中。算命先生年過半百,是個盲人,說是從關裡來的。於文鬥問:“請問先生用什麼方法算命呀?”
算命先生答:“子平術。”
所謂“子平術”就是民間說的“批八字”。因宋朝初年有個叫徐子平的人“批八字”比較有名,所以算命先生常把這種方法稱為“子平術”。於文鬥是位商人,見的人比較多,對抽帖算卦也不算陌生。
於文鬥告訴算命先生,于鳳至,光緒23年農曆五月初八寅時出生。
算命先生掐著手指嘟囔了好一陣子,最後大聲說:“此女是‘鳳命’,貴夫人之命……”於文鬥一邊聽,一邊將算命先生的話記在一張紙上。
剛剛送走算命先生,忽聽門外士兵高喊:“張統領到!”
張作霖進屋看見於家人圍著桌子個個喜笑顏開,桌子上有幾張寫滿字的紙。張作霖順手拿起一張,見上面寫著:“于鳳至”、“鳳命”……
張作霖心想:“鳳至,好吉祥的名字啊!鳳至,鳳至,直到皇后為止。那麼,她落誰家,不就是帝王之家了嗎?”“小六子”是“將門虎子”,如果再娶了這於家的“鳳命千金”,日後說不準也可能坐上龍椅呢。
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3歲的溥儀都可以當皇帝,一向自負的張作霖有這樣的冀盼也屬正常。再說了,“望子成龍”的想法誰沒有啊!
“鳳至”本來是個普通的名字,但對於一個急於尋找報恩方式的武人,對於一個只知道當皇帝最好的傳統農民來說,誘發出一些離譜的奇想,也是自然的事兒。
“鳳命”、“鳳至”4個字,深深地印在了張作霖的腦海裡,仔細瞧瞧這“鳳命千金”,越看越覺得清秀不凡,高貴聰穎。於是,心中打定了張家與於家聯姻的主意。張作霖對於文鬥說:“我手下有個包瞎子,對陰陽八卦、麻衣神相忒精通。我可以不可以把鳳至的卦帖帶回去,讓包瞎子再算算?”
於文鬥點頭應允。
算命先生都是按照書上寫的背下來的,生辰八字相同,說詞自然相差無幾。張作霖更加認定“將門虎子”張學良和這位“鳳命千金”于鳳至,實在是天合地造。
沒過幾天,張作霖就託人正式向於家提親,定下了這門親事。
張學良相親,
連於家大門都沒進
1910年底,因張作霖剿匪再立大功,清政府依例要賞他功名,張作霖不要。朝廷就將功名分開,賞給張作霖母親一個誥封,賞給張作霖長子張學良一個五品戶部郎中,類似於今天財政部科員的待遇。
張學良11歲就戴上了紅頂子,這大概是清王朝賞給東北人的最後一個紅頂子。第二年,清朝就滅亡了,張作霖旋任陸軍第27師師長,成為奉天最有實力的人物。對一般人來說,權力大了,地位高了,眼睛都盯著下一個更大目標,對未來作用不大的故人往事都漸漸淡出記憶。張作霖卻不是這樣的人,對有恩於他的人,哪怕一點點恩情,也始終牢記在心,並千方百計從親歷往事中汲取對未來有用的營養。
張學良11歲這年,生母趙氏在新民家中逝世,學良跟著姐姐張首芳、拉著弟弟張學銘來到奉天城。張作霖雖然已成為中將師長,軍中事務繁多,但每每見到張學良,他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鄭家屯的那位“鳳命千金”。這年冬天的一個晚上,張作霖處理完公務,對張學良說:“你也長大成人了,也該有個媳婦。前些年,你媽活著的時候,我給你定了一門親事。你小,一直沒和你說,那姑娘是北邊鄭家屯的。”
張學良一聽是鄭家屯的,小臉漲得通紅。心想,這麼大個奉天城,就沒有適合我的女孩?怎麼偏偏在鄉間小鎮預訂個村姑?
張作霖看也不看張學良一眼,用手撥拉撥拉火盆裡的黏豆包,自顧自地說:“這閨女嘛,什麼都好,就是年齡比你大幾歲。人長得滿秀氣的,名字也好聽,叫鳳至,鳳凰飛到咱家的意思,你看咋樣?”
張學良嘟囔了一句:“人也不熟,面都沒見過,這麼大個奉天城就沒有……”
張作霖又把火盆裡的黏豆包翻了個兒。慢悠悠地說:“我是過來的人,這男女的事兒嘛,和火盆裡的黏豆包,沒他媽什麼兩樣,開始時豆包是凍的,放在火盆裡,慢慢就化了,最後不就熱乎了?人哪,都是由生變熟的。過了年兒,你自己去鄭家屯看一看就知道了。”
在張家,張作霖吐口唾沫都是釘兒,張學良哪裡不知道?
1913年春節剛過,張學良在父親的催促下,帶著一肚子的不滿和一臉的無奈來到鄭家屯相親。
一下車,張學良心就涼了,這哪裡是什麼古鎮,就是個荒涼破爛的大屯子。到處白雪皚皚,馬路上看不見幾個人影,街兩旁矮矮的房子沒幾間像樣的。最顯眼的是腳下厚厚的白雪上面有幾個凍硬了的驢糞蛋子,被呼呼的北風吹得滿街滾。他不相信這地方還能有“秀氣的女孩”。玩了幾天,就回了奉天,連“長聚豐”大門朝哪開都沒打聽。
於家聽說來相親的張學良沒登門就回去了,感覺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于鳳至再次提出廢除婚約。當初,于鳳至就主張“高攀會帶來輕慢”,果然被她言中。母親勸她說:“學良年齡小,長大就好了,既然這門婚事是兩家家長做主,小孩子耍點兒脾氣算不得什麼。只要張家家長不提出來,我們就沒有理由毀婚”。
于鳳至是個非常孝順、文靜的女孩,聽母親這麼一說,也只能再次低頭不語。
張作霖開出條件:結婚後,
你找別的女人我不管
張學良從鄭家屯回到奉天,做好了捱罵的準備。可出乎意料的是,張作霖好長時間也沒有和張學良再提于鳳至的事兒。這樣一來,張學良心裡反倒有點兒發毛。這是怎麼回事呢?老爸同意解除這門婚約了?
張作霖有個習慣,他經常將要辦的事情在頭腦中分成輕重緩急,把大的目標分解成若干小目標,一個時期集中時間和精力解決一個時期的重點問題。幾個問題同時出現時,他就抓大放小,抓急放緩。
進入1912年後,政壇風雲變幻,他顧不上家庭瑣事,全部心思都用在處理複雜的政事上,張學良的婚事也就擱置下來。
時間到了1915年底,張作霖因對袁世凱封他為二等子爵不滿,請假在家並閉門謝客。門前清靜下來,距離張學良生母趙氏逝世也已3年多,大喪之期已過,張作霖把張學良叫到跟前,重提和于鳳至的婚事。
父子倆一進入正式話題,就爭論得很激烈,張學良還沒有看過老爸在處理家事時這麼“民主”過。張作霖強調自古以來父母就有為子女選擇配偶的權力,只有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的婚姻才算明媒正娶。另外,於家有恩於張家,知恩不報還算有情有義的人嗎?
張學良進入省城後,結交了許多英美朋友,也接觸了一些西方的“民主、自由”思想,所以對婚姻方面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十分反感。張學良強調婚姻應該以感情為基礎,報恩他不反對,但用兒女婚姻大事來報恩,他不理解。
交鋒多次後,張作霖也覺得兒子說的有點兒道理,但他認準的事兒誰也改變不了。張作霖最後像法官斷案一樣給這場爭論畫上句號:“這個家現在是我說了算,你的話留著等你說了算的時候再說吧!”
說完這些話後,下面幾句話打動了張學良:“你的正室原配非聽我的不可,這是我答應於家的事情。如果鳳至的爸爸還活著,這件事還有商量的餘地。現在鳳至的爸爸死了,剩下她們孤孀弱女,從哪方面講,這‘不’字都不能從我張家說出來。”
停了一會兒,張作霖又加上一句:“如果你不同意這門親事,你和鳳至成親後,你在外面找別的女人,我可以不管。 ”
張學良噘著嘴娶
了大他四歲的女人
張學良是張家的長子,小的時候和母親生活在農村,吃了不少苦。11歲時,生母又撒手人寰,因此,張作霖對他格外疼愛。對張學良的婚姻大事,張作霖更是費盡心思。自從張學良勉強同意娶于鳳至為妻,張作霖就開始為婚禮做準備。他先找人查黃曆,將結婚日期定在1916年8月8日,星期二,農曆七月初十。因為黃曆上寫著,這天宜祈福,求子,立約,結婚。
關於他們結婚前的故事,坊間有許多版本,什麼“畫店相親”、“對詩述情”、“一對新人兩場婚禮”等,講得繪聲繪色。但張學良自己說,他和于鳳至第一次見面是在婚禮上。他們見面的時刻,真夠莊嚴、隆重。結婚前幾天,奉天的主要報紙都預先刊登張學良和于鳳至的照片。媒體宣傳無疑助長了人們對這場婚禮的重視,全奉天大小官員、軍人、紳商、百姓都將期待的目光集中到大帥府,人們翹首盼望著這一天。
8日,天剛朦朦亮,奉天城裡家家戶戶都傳出“放鞭炮”的聲音,乒乒乓乓響個不停,似乎都在慶祝張大帥家的大喜事。其實這天是立秋,家家都在剁餃子餡,準備包餃子,在北方的傳統習俗中叫“搶秋膘”。
吃完餃子,許多人都翻騰出家中最好的衣服,穿戴整齊,陸陸續續向奉天城大南門的方向走來。位於大南門裡通天街上的大帥府,今天也穿上了節日的盛裝。“目”字形三進四合院,門門有“喜”,柱柱披紅,廊廊掛彩。帥府正南門、東轅門、西轅門兩旁的樹上、門牆外面鋪滿了鞭炮。兩列精神抖擻的軍樂隊站在正門前兩側,悅耳的迎賓樂曲將大帥府的威風傳到了奉天城的各個角落。兩條紅色彩帶從挑簷起脊的大影壁牆兩側垂落至地,鑲嵌在影壁牆正中漢白玉上的“鴻禧”二字格外耀眼奪目。
影壁牆後面第一進院落是接待來客的地方,一條鮮紅的地毯從帥府大門一直鋪到正房門前。正房門兩側一對石獅子的脖子上圍著紅綢子,胸前還飄蕩著一朵用綢子挽成的大紅花。1600平方米的院落裡,一大早就擠滿參加婚禮的中外來賓。
婚禮在第二進四合院舉行。二進院比一進院還要寬敞,呈長方形,方磚鋪地,四周迴廊環繞,30根廊柱上掛滿五彩宮燈,每盞宮燈下面都有一幅達官顯貴們贈送的致禧賀聯。最長的一幅賀聯用紅色綢布製成,從正房前雕花門樓頂端飄落而下,紅綢上面寫著36個金色大字:一天秋陽播美共賀關東將門虎子成佳偶;千里桂花飄香同慶塞北鳳命千金結玉緣。
與雕花門樓正對的是垂花儀門,它是座透雕垂花頂飾門樓。此門與間隔一、二進院的7米磚雕高牆一體,是張作霖迎接貴客時舉行儀式的地方。這天的垂花儀門裝飾一新,最顯眼的是門上方的大紅宮燈,與30根廊柱上的五彩宮燈相配,組成一幅眾星捧月般的立體圖畫。
上午11點,炮竹點燃,當新郎新娘經過垂花儀門時,大紅宮燈底座被緞帶拉開,宮燈裡面用彩紙做成的花瓣飄飄灑灑,正好落在一對新人身上。在場的人見此場景,都驚呆了,隔了數秒才掌聲四起。
伴隨著悠揚的樂曲,張學良和于鳳至走到兩幅超長賀聯前停下來,轉身面對來賓。
繁瑣的儀式在陣陣掌聲中進行著。細心的人們發現,張氏父子表情各異。張作霖一臉少有的喜色,比他就任督軍時還開心;張學良卻始終噘著嘴,按照主持人的吩咐做著機械的動作。在“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時,每一次彎身鞠躬開始都比于鳳至慢半拍,每一次鞠躬起身又快半拍,彎度也比于鳳至少那麼十幾度。
一場隆重、鋪張、豪華的婚禮場面,定格在了第二天奉天的各大報紙上。但許多更具價值的東西,也淹沒在了場面描述之中。這是一樁怎樣的婚姻?張學良為何噘著嘴?這婚禮的背後隱藏著多少政治因子和文化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