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炎武《日知錄·週末風俗》說春秋人還講究尊禮重信,征伐有名,崇尚文明禮儀;戰國人則純以權謀詐力,盟約無效,朝秦暮楚,背信棄義。
這時候追求短期利益,變法圖強乃是當務之急。所以商鞅先後用帝道和王道來遊說秦孝公,皆不為所動,直到第三次用霸道進言,孝公才欣然採納。帝道、王道追求的是長遠,霸道追求的是快速見效,因此商鞅感嘆說:“吾以彊國之術說君,君大說之耳。然亦難以比德於殷、周矣。”——商君或許已經明白,用霸道可以兼併天下,卻難以保有社稷,這是秦朝滅亡的一個重要原因。秦朝以暴制暴,以野蠻制服野蠻,以虎狼吞食狐狸,並從最壞的風俗裡打造出了一個君主專制的帝國。
秦朝將權謀詐力推向頂峰秦國素有虎狼之國的稱呼,據《韓非子·外儲說右下》記載,有一次秦國發生大饑荒,範睢請求秦昭襄王發糧倉以賑饑民,秦王卻厚顏無恥地說:“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賞,有罪而受誅。今發五苑之蔬果者,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也。夫使民有功與無功俱賞者,此亂之道也。”他認為寧肯讓老百姓餓死,也不能亂了秦法,甚至毫無底線地說:“生而亂,不如死而治”——這就是秦國統治的原則。
秦國崇尚霸道,講究權謀,最終每個人都會成為被殘害的物件。因為每個人的利益都是不一樣的,彼此之間存在衝突和矛盾。不講究秩序、規範和仁義,只崇拜強權,講究勝者為王,最後會落到“萬乘之國弒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國弒其君者,必百乘之家”的局面,大家都不得善終。
秦國把這種權謀詐力推向了頂端,並期望用強權來壓服一切,結果適得其反。因此,胡亥殺了扶蘇,李斯殺了蒙恬,趙高殺了李斯和胡亥,而後趙高又被子嬰殺害,子嬰的時候秦國就被天下人屠滅了。
被無恥文人美化過的歷史劇
秦朝為什麼最終亡於匹夫之手?秦孝公與商鞅以“強國”為最高目標,一切都要圍繞它去運作。權力集中於君主,把民編制為什五,實行連坐;明確尊卑等級,有功於國者才能享受尊榮,沒有功勞的,雖貴為宗室也不得為屬籍。對內立法度,務耕積,修守戰之備,對外以連橫以鬥諸侯,最終從魏國手裡奪回西河之地。
孝公死後,惠武二王沿襲不改,用是否有利於“強國”來衡量每個公民的價值。故而人人勇於公戰、怯於私鬥,遂南兼漢中,西舉巴蜀,東收要害之郡,諸侯震恐,強國請服,弱國入朝。及至始皇,國力日強,遂能掃滅六國,威振四海。是時,國力極盛,就如已經拉緊的弓,應當改弦更張。天下已定,當與民休息,但他卻依然用舊制度和強權來壓榨人民。
秦國統治者不知道,法家的君主專制是在肉弱強食的時代,以暴制暴、以野蠻克服野蠻的手段,卻不是維持文明社會運轉的辦法。為了消滅敵國,百姓犧牲自我來為國家服務。等到敵國滅盡之後,百姓就會發覺,這種國家機器不僅壓迫敵國,而且還在壓迫著自己。諸侯之間的戰爭,最終演變成了秦國和天下人之間的戰爭。
形勢早就已經變化了,政策卻依然是原來那套,匹夫匹夫怎麼能不群起而攻之?所以賈誼在《過秦論》裡說:“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賈誼勸漢文帝恢復秩序、重建風俗
秦朝統治者只知取天下卻不知如何治天下劉邦跟秦皇一樣,不講仁義,專門以詐力取天下,可為什麼劉邦能夠守住天下而不失呢?
劉邦曾罵儒生陸賈:“乃公居馬上而得之,安事詩書!”陸賈回答說:
“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並用,長久之術也。昔者吳王夫差、智伯極武而亡;秦任刑法不變,卒滅趙氏。鄉使秦已並天下,行仁義,法先聖,陛下安得而有之?”
劉邦慚愧失色,說:“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於是陸賈就為他寫作了《新語》一書,告訴他取天下與守天下的方法不同,不能不做出變通。以權謀詐力得之,不能再以權謀詐力守之,而是要靠文明和制度。
賈誼繼承了陸賈的思想,他說:“夫兼併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並且曾勸漢文帝“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向道”,形成了“王霸道雜之”的漢家制度——以霸道取之,以王道守之。
秦國兼併天下後,如果能夠休養生息,愛惜民力,何愁不能守社稷?但是始皇“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先詐力而後仁義”。他不知道權謀欺詐是用來對付敵人的,不是用來對付人民的。所以賈誼說:“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與守之者無異也。”天下一統後,既然秦國仍把人民當作六國的仇敵來對待,日防夜防,處處壓榨,人民自然也就要奮起反抗了。
因此,陳勝一揭竿,六國之民就雲起響應;而秦國的百姓為國家付出太多,卻看不到希望,所以章邯率領三軍之士東征,卻拖延在外,以謀其上,這說明秦國人自己也離心離德了。
“天下苦秦久矣”
秦人為國家付出太多卻沒有得到回報孝公與商鞅用名爵來誘惑人民為國效力,同時又用刑罰來威嚇百姓。商鞅治國不像百里奚那樣追求“功名藏於府庫,德行施於後世。”而是反其道而行,商君“相秦不以百姓為事”,只是為了實現孝公的強國稱霸美夢,自己順便也能得享尊榮,割一塊商、於之地。
所以商鞅教導孝公搞專制,說什麼:“治國之道,首在弱民。”只有百姓弱小了,孝公的政權才能強大;為了防止“家有餘食,則逸於歲”的現象,他強迫百姓去墾草開荒,卻又重稅納糧,使其生活水平在溫飽線上徘徊;不去教化百姓,而是要他們聽從法令;此外,他又說“重賞輕刑,民不愛上;重刑輕賞,則民愛上”,大膽地把百姓的尊嚴踩在腳底下蹂躪。
後來,李斯更是勸秦始皇“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使天下無以古非今”,更不用說“以今非今”了。
盧生侍奉始皇多日,他與候生私下議論說始皇功高自大,驕縱傲慢,權力慾極旺盛,“天下之事無大小皆決於上”,說始皇“貪於權勢”。而且專用獄吏,不用博士。“丞相諸大臣皆受成事,倚辦於上”。說明上至公卿貴族,下至市井小民,在秦國吞併天下後都沒有得到更多的權利,秦始皇建立的皇帝制度把天下大權全部壟斷在自己的手中。
百姓沒有等來安居樂業的生活,反而要被阿房宮、長城、秦皇陵等徭役所苦。秦人這才明白,所謂的為國效力原來只是為了滿足獨夫的權力慾
秦二世錯失了改革的最後機會秦帝國奉行的是中央高度壟斷的所有制,朝廷壟斷鹽鐵行業,用黔首自實田制來兼併土地,只顧及中央統治階層的私有利益,剝奪百姓的權利。在這種貴族壟斷私有制的基礎上,就需要用暴力的國家機器來進行防衛。在上層建築上架起了郡縣制和各種嚴刑苛法,用以鎮壓失去權利的百姓。
此外,秦國沒把農民分散地束縛在土地上,反而興建各種土木工程,使得陳勝、吳廣等人無法繼續“傭耕”,他們被驅離田地,集中起來調撥到各處,使全國的勞動力人口得到集中,為造反提供了條件。這些都是急需改革的問題,始皇都沒有觸及到。
《君主論》說:“加害於人一定要一次性完成,給人恩惠應該一點一點來,這樣人們更感受到恩惠的好處。”秦始皇不知道施恩惠,而是“取之盡錙銖,用之如泥沙”。等到他死後,二世新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此時,二世只要一點一點地給予百姓恩惠,也不至於那麼快就滅亡。
賈誼認為如果二世君臣能夠進行改革,在上層,封賞功臣使其不離心;在下層,大赦天下,遣散罪犯還鄉,開國庫、散財幣以救振貧民,“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這樣人人就不再陷入那無窮無盡的為國付出的深淵裡,能夠感受到生民之樂,享有自由。
可是,秦二世偏偏變本加厲,他不對百姓施捨仁義和恩惠,而是繼續賦斂無度,造成天下多事的局面。天下多事,則奸偽並起,人心浮躁而思亂。又有嚴刑苛法在後,蒙罪者眾,因此陳勝才發出說:“今亡亦死,舉大事亦死”的感嘆。
因此,秦二世始終不知道“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的道理。非得弄得人人自危,最終自己也不免於被殺戮。
諸侯滅秦
社會風俗敗壞對秦國滅亡的影響秦國把戰國時代的以暴制暴推向頂端,可是在暴力的物件消滅之後,暴力依然在持續。被戰國詐力破壞的秩序在秦國的大一統下得到了恢復,可是風俗卻沒有修復過來。秦國崇尚的不是文明禮儀,而依然是強權暴力。
劉良曾告誡商鞅說:“千士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秦國風俗本就野蠻,秦人家庭富裕,子女就分家,家庭貧困,他們就出贅。借父親的鋤頭還有德色,母親來取掃把反而要被唾罵。“婦姑不相說,則反唇而相譏”,個個都是勢利眼。商鞅變法後,更是“遺禮義,棄仁恩,並心於進取。”誰強則依附誰,他們只畏懼強者,而抽刀向更弱者。
這導致強權壓迫了一切,所以很少聽到反對的聲音,而君主也容不下這些聲音。當始皇與二世錯失守天下之法後,居然沒有幾個不怕殺頭的忠臣義士敢直言進諫,滿朝皆是預設指鹿為馬的無能之輩。所以盧生批評說:“上樂以刑殺為威,天下畏罪持祿,莫敢盡忠。上不聞過而日驕傲,下懾伏謾欺以取容。”賈誼也說:“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為戮沒矣。”
因此,二世受矇蔽而不知,還真以為“關東盜毋能為也”,結果身死人手,為天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