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0月的黃土嶺伏擊戰,擊斃了日軍獨立混成第2旅團旅團長阿部規秀中將,這是自抗戰開始以來中國軍隊擊斃的日軍軍銜最高的軍官,極大地鼓舞了全國軍民的抗戰信心,也給了日軍以沉重打擊,日軍哀嘆:“名將之花凋謝在太行山上”。
華北治安肅正
1938年底,隨著日軍在中國正面戰場的戰略進攻暫時告一段落,戰略重心開始轉到對後方佔領區的鞏固上。計劃在華北實行治安肅正方針,以軍事掃蕩和政治懷柔相結合的手段來鞏固佔領區的穩定,特別是要確保河北省北部、山西省北部、內蒙古和山東省的安定。決定從1939年1月到1940年3月,歷時一年三個月,在華北分三期實行治安肅正。為此組建了一批警備師團和擔負治安、掃蕩任務的獨立混成旅團。
獨立混成旅團不特定屬於某個師團,在編制上通常是由旅團部、4-6個步兵大隊、旅團炮兵隊、旅團工兵隊、旅團通訊隊等單位組成,總兵力約5000人,裝備以輕武器為主,在火力、機動性和後勤補給能力上都不如普通的步兵旅團,而且由於兵員大都是新兵,又因為駐地分散難以進行必要的訓練,所以整體戰鬥力明顯低於普通的步兵旅團。但它們仍具有相當強的野戰能力,可以說是為掃蕩“量身定做”的。對於八路軍而言,只有主力部隊且在兵力佔優時,才能成功打擊獨立混成旅團。
黃土嶺戰鬥的主角獨立混成第2旅團就是這樣一支部隊,該旅團1938年2月在北平地區組建,隸屬駐蒙軍,駐防張家口。1939年秋根據日軍治安肅正計劃,獨立混成第2旅團會同日軍的第110師團、第26師團、獨立混成第3旅團、獨立混成第4旅團和獨立混成第9旅團各一部,總兵力達兩萬餘人,一起對八路軍晉察冀軍區的淶源、阜平、五臺地區進行掃蕩。而獨立混成第2旅團的主要掃蕩地區就是晉察冀軍區第一軍分割槽所在的淶源地區。
為什麼日軍掃蕩的目標選中了淶源?第一軍分割槽司令員楊成武將軍在其回憶錄中這樣說:“因為淶源是敵我必爭之地,如控制在我手,就能出淶源經察南揮兵北上,直攻阿部中將老巢張家口;在敵人方面,則把張家口至淶源一線據點視為插入我晉察軍區的一把尖刀,企圖用這把尖刀割裂我平西、察南、雁北根據地,阻我向察南、雁北活動,鞏固其偽蒙疆國佔領區。”
雁宿崖前哨戰
11月2日,日軍辻村憲吉大佐率獨立混成第2旅團第1大隊及偽軍共1000餘人,從淶源縣城出動,分三路向水堡、走馬驛、銀坊方向進犯,企圖尋殲八路軍晉察冀軍區第一軍分割槽的指揮機關和部隊。當時八路軍的情報人員已經成功地滲透到日偽蒙疆國的高層,所以能夠得到非常準確的情報。楊成武之前就獲悉日軍即將發動大規模掃蕩,當得到這次日軍的具體掃蕩計劃後,立即率領所屬部隊做好反掃蕩準備,並計劃在白石口以南地區利用有利地形,迎頭痛擊來犯的日軍。
就在前幾天,楊成武從晉察冀軍區司令部駐地阜平縣,返回易縣南管頭一分割槽司令部途中,專門去察看了從淶源到銀坊的必經之路——雁宿崖和黃土嶺一帶的地形,他認為從淶源到銀坊一路上都是連綿起伏的險峻山區,出淶源縣城,進入長城的白石口,再往南到銀坊,只有一條山路可以走,山路兩側都是陡峭的山崖,正是打伏擊的好地方。
根據日軍來犯的情況,楊成武決定以部分兵力鉗制和阻擊水堡、走馬驛兩路之敵,集中主力打擊從白石口、鼻子嶺到銀坊的敵人。這路日軍恰恰就是辻村憲吉大佐率領的獨立混成第2旅團第1大隊主力——大隊部和直屬部隊、2個步兵中隊以及1個炮兵小隊總共約500人。楊成武派一分割槽第三支隊在白石口誘敵深入,將日軍引入雁宿崖伏擊圈。一分割槽3團和三分割槽2團分別埋伏在雁宿崖東、西側山頭,一分割槽1團則負責在白石口截斷日軍退路,一分割槽25團為預備隊,除了負責誘敵深入的三支隊外,楊成武集中了整整4個主力團總兵力達6000人來進行伏擊,對這路500多日軍形成了絕對優勢,完全具備了殲滅孤軍深入之敵的條件。
負責誘敵的三支隊司令員曾雍雅外號“狼誘子”,最擅長誘敵深入。三支隊又是地方部隊,裝備的多是老套筒、漢陽造,日軍一交手就知道是土八路,覺得有便宜可佔,一路追了下來。當日軍走累了,三支隊便不失時機地打上幾槍,再逗引著日軍追上來,就這樣一路把日軍引到了雁宿崖。
楊成武見日軍進入伏擊圈便下令開火,3團、2團從東西兩側同時開火,1團迅速迂迴到峽谷北口切斷日軍退路,3團一部則同時以火力封鎖住了峽谷南口,這一來辻村的一大隊完全成了甕中之鱉。在八路軍突然而猛烈的攻擊下,日軍死傷慘重,但殘部據守兩處陣地頑抗,最後八路軍展開白刃戰才解決戰鬥。
激戰至下午4時許,500多日軍除了100多人尋隙逃脫、13人被生俘外,其餘400人包括辻村憲吉在內全部被擊斃,這一路日軍的重武器,包括2門九四式75毫米山炮、2門70毫米九二式步兵炮、3挺重機槍、6挺輕機槍全部被八路軍繳獲。用八路軍的話來說,楊成武這回可真是發了“洋財”。
特別要說明的是,日軍高層由於考慮到獨立混成第2旅團有可能會對蘇聯、蒙古作戰,剛剛優先換裝最先進的九四式75毫米山炮,本來第1大隊是沒有裝備的,這次為了掃蕩八路軍特意給它加強了一個原由旅團直屬的、裝備2門山炮的山炮小隊,沒想到等於是專門趕了幾十裡山路給八路軍送大禮。
名將之花
和日軍打了多年交道,八路軍深知其驕橫成性,把武士道的尊嚴看得比什麼都重,一旦吃虧後,必然會來報復。所以一分割槽部隊在雁宿崖伏擊戰結束後,立即撤離戰場,隱蔽於適當位置,待機再戰。
果然不出所料,雁宿崖戰鬥後,獨立混成第2旅團旅團長阿部規秀中將極為惱怒,隨即於11月3日親率1500餘人,沿著辻村走過的老路,再次直撲銀坊進行報復性掃蕩,企圖消滅八路軍主力,來挽回“皇軍的體面”。
楊成武決定繼續以小部隊在白石口一帶迎擊敵人,節節抗擊,把日軍誘至銀坊以東的黃土嶺一帶,再集中主力將其包圍殲滅。這個計劃隨即得到了晉察冀軍區司令員聶榮臻的批准。聶榮臻為了保證這次規模更大的伏擊戰的勝利,決定再加派一分割槽的20團和軍區炮兵連參戰,120師師長賀龍在得知這個情況後,也命令120師特務團迅速趕往銀坊,歸一分割槽指揮。這樣,八路軍在銀坊地區就集中了6個主力團和1個炮兵連,總兵力達到上萬人。
同時,聶榮臻還命令26團和34團分別鉗制易縣、滿城、徐水一線日軍,八路軍120師359旅的715團一部從靈丘縣上寨向淶源縣城積極活動,牽制淶源的日軍,全力保障楊成武的一分割槽部隊組織這次大伏擊戰。
1939年10月2日,也就是一個月前,阿部規秀剛剛晉升為陸軍中將,不是陸大畢業、卻能升到中將的,不說絕無僅有,也是鳳毛麟角。有資料稱阿部規秀是日軍最年輕的中將,這並不確切。阿部士官學校的同期同學今村均,後來考進陸軍大學,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成為所謂的“軍刀組”成員(每一屆陸軍大學畢業生的前六名因為能夠獲得天皇御賜軍刀而得名,“軍刀組”通常被認為是日本軍隊真正的精英),晉升大佐就比阿部早了三年,晉升少將比阿部早兩年,晉升中將也早了一年,後來一直晉升到大將,擔任第八方面軍司令,可以說比阿部出色多了,當上中將時也比阿部年輕。
黃土嶺之戰
11月4日夜,阿部規秀率部越過白石口,到達雁宿崖,但在這裡連八路軍和老百姓的影子都沒看到,撲空的日軍把八路軍已經埋葬的辻村大隊陣亡官兵的屍體,重新挖出來,架上木柴澆上汽油,全部火化後將骨灰帶回。
11月5日,阿部規秀判斷八路軍主力已向司格莊方向退走,決定迅速追擊。八路軍的誘敵部隊還是三支隊,按預定計劃在這個時候出現了,節節抗擊且戰且退。在三支隊若即若離的引誘下,阿部規秀欲戰戰不能,欲追追不及。當晚,阿部規秀帶著疲憊不堪的部隊進入司格莊,還是根本看不到八路軍的影子,氣急敗壞的阿部命令部隊放火燒光了老百姓的房屋以洩憤。
11月6日,日軍偵察分隊終於報告在黃土嶺一帶發現八路軍主力,已經兩次撲空的阿部規秀求戰心切,立即率領部隊沿著崎嶇山路直撲黃土嶺。
黃土嶺,位於河北淶源、易縣交界處,距離銀坊約12公里。這個很土氣的名字聽起來讓人覺得就是個黃土堆起來的山嶺,但實際上是太行山脈北部的一個埡口,從黃土嶺到易縣,經過一條長約2500米的山谷,就能穿過太行山脈,進入華北平原的平坦大道。所以自古為戰略要地,在村子的北、東、南三面的山樑上,直到今天依然還有東漢時期中山國古長城的遺蹟。
6日下午,當阿部規秀的部隊進入黃土嶺時,八路軍主力已經在黃土嶺以東的山谷地區設下了伏擊圈。就在快要進入八路軍的包圍圈時,阿部見地形險惡,意識到很可能會有八路軍伏擊,所以他在黃土嶺過夜後,次日凌晨便決定繼續東進,經寨陀村、煤頭店、浮圖峪返回淶源。
7日清晨,天空飄著細雨,山谷裡瀰漫著濃濃的霧氣。就在這一片霧氣之中,日軍開始行動。一分割槽政委羅元發回憶說:“阿部規秀在山地戰中確實有一套。前進時十分警惕,總是由約30多人的先頭部隊攜好幾挺輕重機槍,先行佔領路側小高地,然後大隊才跟進。這樣反覆交替前進,足以看出阿部規秀是個很難對付的勁敵。”
中午時分,日軍的先頭部隊到達黃土嶺東面的寨陀村,但主力卻還在上莊子一線。直到下午3時許,後衛部隊才離開黃土嶺。阿部是故意把部隊拉得這樣長,想透過這種方式使八路軍的伏擊圈裝不下他的全部兵力。儘管如此,日軍還是一步步踏進了伏擊圈。八路軍一直耐心地等日軍大部分都進入伏擊圈後,才開始攻擊,第1團、第25團迎頭殺出,第3團和第2團從兩翼,形成西南北三面合擊之勢。八路軍集中4個主力團的100餘挺機槍從各個山頭向日軍猛烈射擊,然後發起衝鋒。經過反覆衝殺,日軍被壓縮在黃土嶺、上莊子附近一條長約1000米、寬僅有百十米的山溝裡。
阿部很清楚,留在這裡只會被動挨打,要想有一線生機,就必須強行殺開血路。於是他組織部隊向寨坨村方向猛衝,但遭到八路軍頑強阻擊,便又改變方向,掉頭向西,妄圖從黃土嶺方向突圍逃回淶源。在黃土嶺一線的3團堅守陣地,苦戰不退。好在120師特務團及時趕到,從3團的左側加入戰鬥,終於挫敗了日軍的突圍企圖。
16時許,戰鬥正在激烈進行,1團團長陳正湘發現黃土嶺與上莊子之間的教場村(距離黃土嶺約1000米)附近,一座獨立院落不時有日軍軍官進出,判斷為日軍指揮所,於是立即調軍分割槽炮兵連進行炮擊。
在楊九祥連長的指揮下,炮手李二喜連開四炮,第一發測距,第二發打遠,第三發打近,第四發就非常精準地在院子裡爆炸——這樣的四發射擊法是非常標準的炮擊程式,而八路軍當時也就只有四發炮彈!當時,阿部就坐在正房門口,作為有豐富實戰經驗的軍官,看到第二、三發炮彈一遠一近,知道下一發就肯定會比較有準頭了,但沒想到會這麼準,炮彈就在正房門口爆炸,阿部腹部和雙腿多處被彈片擊中,到了晚上9時許傷重而死。
阿部把指揮部設在這個獨立院落時,就有人提出目標太明顯了。但阿部看到院落裡有百姓,一般情況下八路軍知道有百姓就不會輕易開炮,所以認為沒什麼危險。誰知道之前八路軍曾通知當地百姓撤退,這家人是沒來得及撤,而八路軍以為沒有老百姓才開的炮。當時這家十幾口人全部被日軍關在東院,卻沒有一個人被炸傷。以至於後來老百姓都說,八路軍的炮彈真是神了。
阿部死後,由獨立混成第2旅團獨立第3大隊大隊長綠川忠治大佐接替指揮。11月8日天亮後,在飛機掩護下拼死突圍。這時由蔚縣、易縣、滿城、唐縣、完縣出動增援的日軍都在向黃土嶺方向全力攻擊。八路軍接到多路日軍正向黃土嶺靠攏的訊息,為避免遭敵合擊,便主動撤出戰。這一戰斃傷日軍900多人,八路軍傷亡也有500多人。
影響深遠
八路軍開始並不知道打死了日軍的中將,由於日軍增援部隊迫近,而不得不撤出戰鬥,因此未能全殲被圍的日軍,所以在戰後總結時,晉察冀軍區還批評一分割槽打的不好,正準備要一分割槽做檢討。這時才從日本的廣播中得知阿部規秀在黃土嶺陣亡的訊息,於是檢討會也立即改成慶祝大會了。隨後參戰部隊馬上派人去找尋阿部的遺物,據說找到了阿部的肩章和軍刀,軍刀後來送到延安,解放後就陳列在軍事博物館。而著名的白求恩醫生也正是在這場戰役中為受傷戰士做手術時感染而犧牲。
日軍中將級軍官在戰場上被擊斃,這在抗戰開始以來還是第一次,因此對於日軍的打擊可以說非常沉重,日軍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多田駿在輓聯上寫下:“名將之花,凋謝在太行山上。”日本的《朝日新聞》連續三天對此進行了報道,特別提到:“自從皇軍成立以來,中將級將官的犧牲,是沒有這樣例子的。”當阿部的骨灰送回東京時,東京降半旗致哀,很多高階將領都到車站迎接。
晉察冀軍區通令嘉獎了一分割槽炮兵連,高度讚揚了他們的這一歷史性功勳。擊斃阿部規秀的訊息報道後,全國各地都發來賀電,國民政府也給八路軍發來了嘉獎電:“朱總司令:據敵皓日(十九日)播音,敵辻村部隊本月江日(三日)向冀西淶源進犯……支日(四日)阿部中將率部馳援,復陷我重圍,阿部中將當場斃命。足見我官兵殺敵英勇,殊堪獎慰。希飭將上項戰鬥經過及出力官兵詳查具報,以憑獎賞,為要。”為此還特別頒發了三萬元的獎金。
日軍對晉察冀根據地的大掃蕩也因為在雁宿崖、黃土嶺戰鬥接連失利,損兵折將,士氣低落,而不得不宣告失敗。
雖然黃土嶺之戰未能全殲被圍的日軍,但是擊斃日軍現役中將,絕對是了不得的大勝利。整個抗戰期間被擊斃的日軍將官中,大部分都是現任大佐死後追晉的少將,真正的現任少將並不多,中將以上就更是屈指可數。所以,僅憑擊斃現役中將這一點,黃土嶺一戰就足以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