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港引航員(不是文章內的引水員)
掛了“H”旗的交通艇疾馳而來,一個漂亮的靠泊動作就停在了舷梯邊上,穿了中山裝制服的引水員帶了引水包上船,我在駕駛臺看到之後直奔甲板舷梯口,從引水員手中接過引水包,走在前頭引領他上駕駛臺。
很快“沙河”輪解掉浮筒繫纜,在主航道上緩速駛向上港九區集裝箱碼頭。
此刻正是黃浦江初漲時分,航行到碼頭泊位,前後拖輪帶妥後,擺正靠泊角緩緩橫向進泊時,從吳淞口、蘊藻浜中搶漲水進口的“一條龍”船隊駛來。
頓時,江面鋪天蓋地,一條接一條的“一條龍”如穿流之鯽不斷湧來。還你追我趕、熱火朝天,不亦樂乎。上海黃浦江交通指揮中心呼叫她們遠離,但專用無線電頻道6卻被船民們的雜音抑制覆蓋了。“一條龍”似乎吃了豹子膽,順著漲水,從“沙河”輪的裡檔穿越過來。船老大還叫他的家子婆站在被拖駁船船頭,用竹竿上掛的一面紅旗似亂雲揮舞,意思請你離開,我們要從泊位邊上透過。試想兩萬多噸體量的“沙河”輪,能說走就走嗎?
引水員急忙叫停正在頂推平移的前後大功率拖輪,然後下達側推全速向右的口令。呼叫拖輪放纜繩拉住“沙河”阻止船舶橫移。“沙河”輪卻在慣性橫移下繼續壓向一條龍。
“一條龍”老大此刻才意識到自己將要被擠壓,要在順流之下改變航向走外擋已經來不及了,他馬上推滿油門欲搶出去。“一條龍”拖頭已經進入了“沙河”輪裡檔盲區了,引水員頭上冒著熱汗,拉住駕駛臺前面的扶手杆大叫,身體向後欲阻止船舶橫移:“完了、完了!”完了嗎?沒完!在千鈞一髮之際,具有豐富狹水道、港口機動操縱經驗的鄧船長見狀,不慌不忙地接過引水員的操作發出清晰嘹亮的操作口令:“側推停!主機前進二!正舵!”船馬上抑制住向內橫移的速度向前移動了。裡檔留出了正好“一條龍”透過的橫距。
“停車!”鄧船長跑到裡檔,一看“一條龍”正在冒著黑煙繼續前進。後面十幾艘駁船老大趕緊跟著拖頭維持正舵航向。那位站在拖輪船頭的婦女此刻已經扔掉竹竿紅旗,滋溜一下逃到了拖輪尾部,抬頭看著“沙河”輪駕駛臺,那裡檔的船舷幾乎就要擠壓碰觸拖頭和駁船了:“哎呦,我的媽呀,乖乖隆地洞!”
鄧船長用主機有效控制了船位,也沒有離開泊位縱向距離。當擠壓“一條龍”的風險排除後,才把指揮權交給了引水員繼續操作。引水員見到船舶姿態被鄧船長馴服地穩穩的,也就恢復了指揮常態,繼續指揮拖輪將“沙河”平安地靠妥九區2泊位上。
上港九區(網路照片)
橋吊嗯呀、啊呀嬌作地邁著小碎步移動到“沙河”輪邊上,類似長臂猿一樣的吊臂伸向黃浦江中。“沙河”輪的兩座克林吊被水手甩向黃浦江側。一個集裝箱吊上船了……,……
一天之後“沙河”輪開始了歐洲遠航。“沙河”輪在香港載入後,穿過南海西沙群島、穿越了馬六甲海峽、到了印度洋、亞丁灣、紅海、蘇伊士運河、地中海、直布羅陀海峽,大西洋、比斯開灣,進入了英吉利海峽。直接駛向第一個歐洲靠港——倫敦。
那年,我們萬噸級集裝箱船舶都是在名叫SUNK的錨地拋錨等待潮水,然後在倫敦引水員的引航下駛向泰晤士河,去靠泰晤士河中的古老港口 “Port of Tibury”碼頭。英國在工業革命後,隨著工業的發展,河道被大量排洩工業廢水,以致漸漸把河水變的黑了,一些魚類也慢慢被廢水逼得“背井離鄉”不能生存了。泰晤士河曾經是嚴重汙染的河道。倫敦也是世界上著名的“霧都”。
當上海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黃浦江開始步泰晤士河後塵時,英國人開始治理泰晤士河了。我們集裝箱船舶駛入泰晤士河口時,眼前的河道景象已經開始改變了,泰晤士河的水顏色由淺黃變的清澈了,魚蝦開始重返泰晤士河,即使集裝箱船舶的螺旋槳在河水中攪動也沒有泛出如同黃浦江水那樣的異味。
一個多小時後,“沙河”輪就到了泰晤士河 “Port of Tibury”碼頭船閘,在這裡進閘後靠泊碼頭裝卸集裝箱。泰晤士河的潮差很大,像上海長江口航道一樣,船舶都是乘漲潮而入,乘漲潮而出,透過這個船閘來保證船舶在港口碼頭的安全。
很有意思的是好像是被承包的一樣,其他引水員似乎不能涉足。好像只有一家人控制船閘的引航,這就引發瞭如下的一段故事。
前輩老引水員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為了捍衛倫敦港,保證軍火透過“Port of Tibury”碼頭運往前線,全家男丁都奮戰在船閘中引航運輸船隻,付出了鮮血和生命。前輩老引水員對這個“Port of Tibury”碼頭船閘視為家屬的榮譽,像英國皇室一樣世襲了船閘的引航特權,到了老引水員手裡已經第二代了。老引水員在戰爭時腳受過傷,他與中遠集裝箱船長都非常好感,視為朋友。只要中國集裝箱入閘他都是拐了瘸腿,十分靈活地登上駕駛臺指揮引航。反正,我在當年歐線上當駕駛員都是他來引航出入船閘。
船閘和泰晤士河是一個直角,漲落潮時就很難控制大船的,即使大功率拖輪協助也難以控制上漂下流。當泰晤士河的潮流在平潮時才能保持船船位,方便進閘。老引水員通過幾十年的精煉,技術嫻熟的如同玩於股掌中健身球,眼花繚亂而紋絲不亂,每個操作口令都是標準英國牛津口音,駕駛員都上了一堂專業口語對話課。他從駕駛臺左翼跑到右翼的動作就像八仙過海中的鐵柺李,一條腿蕩悠、蕩悠拖著跑,而他偏偏又裝出英國紳士般風格,上身筆挺,手握一柄菸斗,篤悠悠地吸菸、吐煙。
每次老引水員上船都把他的一雙兒女帶到船上學做引水員。可是兒子叛逆了祖輩,就是天大的不願在船閘中做一輩子世襲引水員。讓老引水員氣的差一點嘔不出氣來,沒有辦法只能讓女兒承襲祖業了。他把女兒送到了海軍學校學航海,又到軍艦做了水手、駕駛員,再到商船做了二副後才回到他的身邊,守候他們家的船閘。
上次是“灤河”輪當駕助時,這位老引水員引領進出閘的。可是,當這次“沙河”去的時候,我再也見不到這位老引水員了。據說,某天老引水員睡著後,再也沒有醒過來,他突發心肌梗塞過世了。那天他的女兒上船後,看到我是“灤河”輪駕助,就對我說了他父親被上帝召喚去了的事。我唏噓地感悟:“人生一世,無料世事,蒼天依舊,人已西去。”
我模仿基督徒的動作,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口中唸唸有詞:“願上帝保佑老人在天的靈魂安祥,阿門!”看她繼續上船引領“沙河”輪進出船閘,感到他們家屬如同女王世襲帝制一樣,其意義在於維護他們家屬二戰時的榮譽!
老引水員的女兒沒有繼承他吸菸斗的陋習,但她煙癮與老引水員相同,手中不斷一根接一根地抽菸,如同白魔一樣纏著她,連牙齒也變得發黃了,她把駕駛臺門都變成煙囪了。整個45分鐘左右的進閘操作,可以吸掉半包健牌煙。
上次“灤河”輪上她老是站在我邊上。老引水員開玩笑說女兒被我吸引了。她與我進行英語“Conversation”非常投機。這次,她驚訝發現我到“沙河”輪上當三副了,她還是站在我身邊,得意地看著我服從她的口令操縱車鍾。可是,我並不喜歡一股煙味的外國女人,加上這位老引水員的千金臉上都是雀斑,橫看豎看都不是令人喜歡的女人。何況在“灤河”輪時,我僅僅為了學習英語對話,才與她表現的比較熱絡點。不想,一個已婚男人竟然讓她想入非非了。連慈祥的鄧船長鄧大人也開玩笑:“三副,你的豔福不淺啊!”
“沙河”輪在鄧船長的指揮下又接連安全地靠泊易北河中的漢堡,鬱金花中的荷蘭鹿特丹、飄著冰淇淋香味的比利時安特衛普港,返航了。
後來繼續在歐洲班輪上的同伴說,她幾次成功地引領了船舶進出船閘。可是她的引航技術還缺火候,沒有她父親沉著、穩健。有一次姐妹船“遼河”輪在她的引領過閘時,一個口令失誤,就把“遼河”輪水線之上的船舷,像外科大夫割闌尾炎一樣,整整齊齊開了一刀,劃口足有4-5米長的口子。差一點穿越到英國“泰坦尼克”豪華客輪被冰山開刀的悲劇上。
“遼河”輪船長嚇得連忙大呼大叫:“大姐,您就繞了我吧!下次不要再來了。”
老引水員的女兒見狀也傷心地流出了眼淚,連連說著:“對不起!我使您遇到麻煩了。”
船長在引水員引航時必須監督其操作,引水員在引航過程的失誤,造成船舶和貨物的損失只負道義的責任,不賠償經濟損失,這個引航界鐵定的規矩永遠不會打破。
事到如今,船長只好自認倒黴。臨時在碼頭邊上補了一塊補丁,開到了德國不來梅的船廠修了一個星期。好生讓弟兄們在德國船廠呆了七天,難得周遊了德國不來梅城市,水手們享受德國街景美色,飽覽了德國風光,連風流也盡收眼底。
作者當年在倫敦
此後不久,公司的1200多箱位的萬噸級集裝箱船舶就到了費力克斯特港靠泊了。
再過一段時間後,大型集裝箱船舶上線了,小船退出了歐洲航線。我們再也沒有機會到“Port of Tibury”碼頭了。也沒有機會再到倫敦市區去參觀英國皇宮、白金漢宮觀看皇宮儀仗隊換崗了,倫敦橋變成了腦細胞的記憶,大笨鐘的聲音從此、至少現在已經耳絕了,富有英國特色的黑色奧斯丁小汽車不見了,如同上海外灘的泰晤士河風景再也沒有機會觀摩了。還有共產主義的法師——馬的墓也無法去拜謁了。可惜,當時我的手中還沒有照相機,再也無法留下一腳橫跨東西半球的格林威治零度經線奇景。現在我只能在海圖上過眼癮了。
大巴正在穿越在泰晤士河(背景是倫敦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