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談譭譽參半的維多利亞十字勳章得主——安東尼·邁爾斯

一般而言，如果一名士兵獲得國家的最高榮譽，他的背景通常是光明磊落、毫無汙點。不過，在英國海軍佇列中，出現了一位譭譽參半的維多利亞十字勳章得主——戰鬥過後，這名潛艇艇長竟然下令開槍掃射救生艇上的敵軍戰俘！這位引發諸多爭議的“英雄艇長”，叫做安東尼·邁爾斯。

▲維多利亞十字勳章獲得者，安東尼·邁爾斯

安東尼·塞西爾·卡佩爾·邁爾斯生於1906年11月11日，是一位英國陸軍軍官的兒子。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年僅7歲的邁爾斯承受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噩耗：他的父親不幸在殘酷的西線戰場上陣亡，留下妻子一人照顧年幼的邁爾斯。經歷喪夫之痛的邁爾斯夫人，教會了邁爾斯如何堅忍不拔地面對世間萬物。讀大學的時候，邁爾斯愛上了橄欖球運動，這種激烈的體育賽事讓邁爾斯變得爭強好勝。一位軍官朋友曾評論說：

“失敗從來不是邁爾斯的選項。他有著很強的好勝心，在任何競爭上都想要取得勝利。”

1925年，19歲的邁爾斯成為了皇家海軍的一員。經過三年曆練後，晉升為少尉軍銜的邁爾斯加入了皇家海軍的潛艇部隊。儘管官銜有了提升，但是邁爾斯的火爆脾氣依然沒有改善，經常與戰友一言不合便拳腳相向。一旦邁爾斯出手，他的對手通常都會被一拳打到眼圈漆黑，或者被他五花大綁，又或者被扔進麻包袋裡。對於某些特別的倒黴蛋來說，他們會被以上三種手法同時“處理”。不過，在邁爾斯不發脾氣的時候，他也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君子，從不會記仇。

▲停泊在香港水域的英國皇家海軍彩虹號（HMS Rainbow）潛艇，它是彩虹級潛艇的首艦，闖下大禍的米爾斯被調到了萬里之外的中國，並且在這艘潛艇上任職

1933年，邁爾斯那火爆的脾氣終於引來了大禍：在一場橄欖球比賽中，邁爾斯因為比分問題暴打了一名司爐。在那以後，邁爾斯滿不在乎地向上級指揮官報告了自己的打人行為。他立刻接受了上級的處分：調離了原來的單位，派遣至在香港巡航的彩虹號（HMS Rainbow）潛艇上。在遠東地區的颱風天氣裡，邁爾斯經常手舉一把雨傘站在潛艇的指揮塔上值班，這個滑稽的形象與著名的漫畫人物“甘普太太”非常相似。因而，邁爾斯很快取得了一個新外號——“甘普”。

▲著名的“甘普太太”，由於邁爾斯手裡永遠拿著一把雨傘，因此得名“甘普”

1940年11月，隨著歐洲的戰事逐漸白熱化，已經官至少校的邁爾斯被上級召回至國內，接手T級潛艇託貝號（HMS Torbay）的訓練工作。託貝號的排水量為1090噸，裝備了6副前向533毫米魚雷發射管，最高航速可達15節。經過半年訓練後，託貝號於1941年3月前往地中海，正式開始執行戰鬥巡邏任務。1941年7月，在託貝號第三次戰鬥巡邏中，身為指揮官的邁爾斯捲入到了一樁爭議極大的事件中。

7月9日凌晨3點20分，希臘安迪基西拉島對開海面上，託貝號攔截了由德軍L-5和L-6號小型運輸船（德國陸軍臨時徵用的民用船隻）組成的小型船隊。在前甲板的4英寸炮怒吼之下，可憐的L-6號很快就炸成一團火球，迅速消失在海平線上。半個小時後，緊隨其後的L-5號遭遇了類似的命運。由於臨時徵用的船隻上沒有任何艦炮，L-5號上的德國人很快就舉手投降了。此時，邁爾斯命令搭乘託貝號的SBS（英國特別舟艇部隊，一支依靠舟艇實施特種作戰的部隊）成員實施登船作戰，準備使用炸藥炸沉這艘投降的德軍運輸船。

▲跟隨戰艦出海的SBS特別舟艇部隊成員，在二戰期間，這些神出鬼沒的特種兵曾長期搭乘潛艇在地中海戰區進行遊擊作戰

SBS的突襲很快開始，一位名叫布萊莫的下士回憶稱，當他們試圖登上L-5號的時候，一名德軍士兵突然掏出了手雷朝著託貝號扔去。眼疾手快的布萊莫立刻抬起手裡的布倫輕機槍，在手雷出手之前把這位詐降的德國人掃成了篩子。與此同時，託貝號的導航員也開槍擊斃了一位正在抬起手裡步槍瞄準的德國士兵。將船上的德軍士兵震懾住後，SBS成員不慌不忙地登上了L-5號，並且在德國運輸船的底艙內安置炸藥。與此同時，布萊莫擒獲了另外7名德軍士兵。他們原本準備將這些戰俘關到自己的託貝號上，但是邁爾斯拒絕了他們的要求，並表示潛艇上“沒有足夠空間容納這些囚犯”。

於是，這些可憐的德軍戰俘被託貝號的船員們趕上了一艘橡皮救生艇，隨後發生的事情只能用“慘絕人寰”來形容：也許是擔心德軍士兵返回運輸船上拆除炸藥，進而重奪運輸船逃離戰場，邁爾斯冷酷地命令船員們掃射滿載德軍戰俘的橡皮艇！倖存的L-5號船長埃萊布拉赫特回憶說：“轉眼間，機槍子彈如同暴風驟雨般襲來，當場打死了橡皮艇上的兩名士兵，並且打傷了其他人。在這之後，英國潛艇繼續圍著沉沒地點行駛，並且不斷地用機槍掃射落水的倖存者。”託貝號並沒有在此地久留，在掃射落水德軍倖存者的同時，艇上的觀察哨發現了另外一艘德軍運輸船。邁爾斯因此放過了其餘在水裡掙扎的德軍士兵，並且指揮託貝號發起追擊作戰。

▲一位皇家海軍軍官正舉起一挺劉易斯機槍瞄準，在邁爾斯的命令下，託貝號的船員們舉起劉易斯機槍對德軍船員搭乘的救生艇發起掃射

事後，邁爾斯並沒有試圖掩蓋自己的行為。在託貝號的航海日誌上，邁爾斯堂而皇之地記錄道：“（在我的命令下）橡皮艇上的德軍遭到了劉易斯機槍的掃射，以防止他們再次登上運輸船。”當邁爾斯將自己的戰鬥記錄如實上報後，他受到了上級的嚴厲譴責。海軍大臣甚至專門致信邁爾斯，警告他不能再犯這種嚴重的戰爭罪行。在後來的戰鬥巡邏中，邁爾斯徹底改邪歸正，再也沒有屠殺過任何落難的敵軍船員。

1942年3月4日上午9點25分，在科孚島以南、杜卡託海角海域，託貝號正在進行第11次戰鬥巡航。這時，邁爾斯發現了一支義大利海軍的大型護航編隊，包括了4艘大型商船、3艘驅逐艦以及2架提供護航的反潛巡邏飛機。不幸的是，這支船隊正處在11000碼外的海面上，遠超託貝號使用的MK8型魚雷7700碼的有效射程。在託貝號的指揮艙內，艇長邁爾斯正被眼前的情景急得火燒火燎：如果沒有護航飛機和驅逐艦，託貝號完全可以浮上水面，毫不留情地吃掉眼前這塊肥肉！不過，對於邁爾斯來說，失敗絕對不是他的選項。於是他轉過頭來，對著其他艇員斬釘截鐵地說：“我敢打賭這支船隊肯定會進入科孚港進行補給，讓我們去吃掉這塊肥肉吧！”

▲正在裝填MK8型魚雷的英國潛艇，這種極其可靠的魚雷射程為7700碼，自1927年投入現役，直到1993年才退出服役，在馬島戰爭中，英國核潛艇征服者號正是使用這種魚雷擊沉了阿根廷巡洋艦貝爾格拉諾將軍號

儘管全體艇員一致贊同艇長的提議，但對於託貝號來說，襲擊科孚港簡直是自尋死路。這個重要的軍港於科孚島東面海峽內，在海峽的兩頭，義大利海軍佈置了大量的反潛巡邏船，獵殺膽敢駛進海峽的同盟國潛艇。與此同時，在科孚島機場上駐紮的義大利空軍部隊還會定期派出飛機，對海峽實施反潛巡邏。可以說，一旦託貝號發動襲擊，它必將遭到軸心國海空力量的圍追堵截！

▲科孚港（又名克基拉港）的所在位置，可見港口正處在科孚島與希臘本土之間海峽的中段，如果託貝號膽敢深入此地發動襲擊，他必將會遭到軸心國海空軍力量的圍追堵截

晚上19點42分，託貝號在科孚港以東的主航道附近浮出水面充電，為接下來襲擊港口的作戰行動做準備。此時正值滿月，明亮的月光照亮了海面，使得託貝號極易被部署在海峽兩岸的義大利岸炮發現。與此同時，在充電的過程中，託貝號還曾與多艘來往希臘本土和科孚島的德軍渡輪遭遇，但是船上的德軍士兵都沒有發現這艘近在咫尺的英國潛艇。一位託貝號的水手回憶說：“運載德軍的小渡輪一直在潛艇附近來回航行，它們的距離是如此之近，以至於我們甚至能夠聽見德軍士兵的談話聲。當然，這些德國人根本沒有意識到，在260英尺外的海面上，正潛伏著一個死神。”3月5日凌晨0點05分，海面上突然出現了一艘德軍巡邏艇，迫使尚未完成充電工作的託貝號緊急下潛。邁爾斯在航海記錄上寫道：“明亮的月光照亮了海面，使得大家很擔心潛艇會被敵軍巡邏艇發現。由於電池的充電工作接近完成，所以我決定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面讓託貝號繼續保持潛航狀態。”

凌晨6點40分，正當託貝號摸到科孚港的門口，準備對港內商船發射魚雷的時候，一艘敵機巡邏艇攔住了託貝號的去路。邁爾斯記錄道：“敵軍巡邏艇的出現，迫使託貝號進行緊急下潛，以躲避可能的撞擊。在重新回到攻擊陣位的過程中，我們浪費了大量的時間。現在太陽已經升起，這也就意味著，託貝號必須在日間從淺水區域對港內的敵軍艦船發動襲擊！”對於潛艇來說，晝間在淺水區域對水面艦艇發動攻擊簡直是自尋死路，因為魚雷的航跡會將託貝號的所在方位暴露無遺。一旦失手，託貝號就會成為在科孚港內待機的義大利驅逐艦競相爭奪的肥肉！俗話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就在邁爾斯指揮託貝號被迫脫離攻擊陣位的時候，一艘敵軍輔助帆船移除了鋪設在科孚港外的防雷網。本來，邁爾斯根本不知道敵軍還在港外鋪設防雷網。現在，所有的攔路虎均已清除，就等託貝號返回陣位、發動攻擊了。

7點30分，重新回到攻擊陣位的託貝號升起了潛望鏡。在航海日誌上，邁爾斯記錄道：

▲部署在科孚島周邊海域的義大利水上飛機，它們是軸心國在科孚島周邊海域中最主要的反潛力量

半個小時後，在科孚港內停泊的意軍護航艦艇蜂擁而出，試圖逮住襲擊港口的元凶。與此同時，駐紮在科孚島的義大利空軍部隊也大肆出動，獵殺正在逃亡的託貝號。邁爾斯記錄道：

“8點25分，當我升起潛望鏡後，發現一艘敵軍驅逐艦正在飛機的指引下追捕我們。在8點26分到10點整整一個半小時裡，惱羞成怒的敵軍艦艇和飛機一口氣投下了超過40枚深水炸彈——但是沒有一枚深水炸彈在我們身旁爆炸！隨後，我們又與多艘軸心國反潛艦艇遭遇，但是由於託貝號一直保持6節的靜默航速，所以他們始終沒有發現我們的存在。”

在長達12小時的逃亡之旅中，託貝號擺脫了大量的敵軍飛機和艦艇的圍殲，最終成功逃出了海峽的南端入口。晚上19點18分，託貝號在夜幕的掩護下再次浮出水面，這時艇上電池已經電量見底！逃過一劫的艇員們蜂擁著衝出艙口，來到甲板上貪婪地呼吸新鮮空氣——對於他們來說，活著就已經是最大的奇蹟。

▲根據託貝號航行日誌上記錄的座標點還原的戰鬥地圖

儘管此前，邁爾斯有過屠殺戰俘的劣跡，但是皇家海軍高層決定既往不咎，為其頒發著名的維多利亞十字勳章。也許是皇家海軍感覺到邁爾斯在潛艇上過於危險，他們將邁爾斯調離了託貝號，派往太平洋戰場擔任皇家海軍的公關人員。

二戰結束後，繼續留在皇家海軍內服役的邁爾斯官至海軍少將，擔任過包括提修斯號航母戰鬥群指揮官在內的大量重要職位。退下火線後，邁爾斯又成為了英國潛艇部隊老兵協會的總負責人。曾經脾氣火爆的他一轉往日形象，成為了為老兵們互相通訊牽線搭橋的使者。1985年6月30日，這位爭議頗多的王牌潛艇指揮官與世長辭，享年78歲。

▲戰爭結束後的邁爾斯，他最終官至少將軍銜，並曾出任航母戰鬥群的指揮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