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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和王映霞

郁達夫

易君左

1938年7月,時任國民革命軍政治部第三廳設計委員的郁達夫,巡視山東、江蘇、河南一帶戰地防務,抵達武漢。在武漢期間,曾有一次轟動全城的家庭糾葛,使他與夫人王映霞之間的感情幾欲破裂。

品藕賦詩花姑堤

郁達夫到漢壽後,易君左特意從長沙趕回與他相聚。易君左是郁達夫的留日同學,又是創造社同仁,也被聘為軍委政治部第三廳設計委員,但與郁達夫已有10餘年未曾謀面。郁達夫來漢壽之前,曾與易君左電話聯絡。易君左早已在長沙電告妻子,安置郁達夫的住處並照料一切。郁達夫被安排在漢壽北門“蔡天培號”蔡仲炎先生家裡,蔡仲炎、蔡伯炎弟兄倆也是郁達夫留日時的同學,又是易君左的親戚。蔡家以“蔡醋”遠近聞名,家底殷實。

為排遣郁達夫心中的鬱悶,易君左租了一條小船,邀他去漢壽有名的南湖採菱,然後漫步花姑堤。為國事家事而煩心的郁達夫本無賞景的雅興,易君左為他介紹漢壽的地方典故與風土人情,他也只是默默地聽著。走了一段,鬱達大陡然收了腳步。他見少女們在旁邊的水塘裡擺藕洗滌,手也潔白,藕也潔白,不禁脫口而出:“好一幅‘花姑’洗藕圖?”

哪知,郁達夫的讚歎被兩個耳尖的女子聽到。兩人見堤上站著兩位長衫先生,以為是無聊看客,年紀稍大的女子歪著頭,即興唱出兩句採蓮歌:“長衫哪知短衣苦,消閒無聊來談藕。”

郁達夫一聽,樂了。便模仿她的腔調吟道:“只因不解箇中味,方來寶地問花姑。”

兩女子正欲唱歌挖苦,同行的易君左長女易鷗連忙解釋:“姑娘們莫誤會了,這位是名揚四海的大文人郁達夫先生。”

兩女子一聽,驚訝不已,拘謹而羞澀地向郁達夫道歉。並執意邀請郁達夫一行到她們家裡乘涼品藕。原來,她們是龔氏姐妹倆,是縣城愛國青年發起組織抗日慰問團成員。當時,正在自家藕田裡挖洗玉臂藕,準備洗淨後去西竺山陸軍醫院慰勞傷兵。龔氏姐妹早聞郁達夫之名,還讀過他的《平漢隴海津浦的—帶》等作品,對他十分仰慕。於是,她倆爭相洗藕,選最大最嫩的玉臂藕請郁達夫他們品嚐。

郁達夫接過一節玲瓏剔透的玉臂藕,用力一咬。不料,竟被他咬小鵝蛋大—塊,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一臉尷尬。易君左見狀有意調侃,隨口吟道:“拔山力,舉鼎威,何愁似鐵咬成泥。饅頭大小,水流如注,吞嚥休管他的。今日嘗新藕,惹人醉。”

大家捧腹大笑。這一笑,郁達夫倒不覺尷尬了。他放下藕塊,當即應和道:“人境沒問俗,怨我莽無計,笑柄竟落君手內。登花姑堤,進新茅扉,道君作東,實作西。”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當郁達夫得知龔氏姐妹倆是抗日進步青年時,十分高興。一邊品藕,一邊與易君左即興聯句。鬱:桃源此去無多路。易:天遺詩人看落暉……

龔氏姐妹把聯句一一在紙上。這時,聞訊趕來的青年男女把他們圍成一團。郁達夫一時情緒高漲,就當前嚴峻的抗日形勢作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說,花姑堤上掌聲如潮。

授課募捐宣抗日

郁達夫避難漢壽,驚動了漢壽縣教育科長傅蔚臣。當時,縣裡正舉辦全縣暑假教師訓練班。傅科長親自上門敦請郁達夫為訓練班授課,郁達夫欣然應允。他以文學史為緯,旁徵博引,妙趣橫生,並時常與當下的抗日救亡運動相聯絡。後來,不僅課堂裡擠滿了自發而來的各界人士,連窗戶外面也擠得水洩不通。

龔氏姐妹也在窗外虔誠聆聽。當郁達夫講到魏晉南北朝文學,朗誦蔡琰的《悲憤詩》時,出現了一個小插曲。龔氏姐妹的美貌,讓室內一位年輕學員魂不守舍,頻頻扭頭痴望。郁達夫見狀,即興打趣道:“隔牆紅顏女,鄙夷某先生。”

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窗外,又見室內年輕學員面紅耳赤,頓時鬨堂大笑。郁達夫恐出現尷尬局面,立即聯絡龔氏姐妹抗日救亡的義舉,宣揚自己的抗日主張。人們凝思靜聽的時候,他又望著那位年輕學員,脫口吟道:汝當思國恥,投筆從戎行。未等大家回過神來,他又把《悲憤詩》中“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的人間慘狀與日寇的獸行相聯絡。課堂內外,群情激昂。

9月初,漢壽抗日救亡群體為前線抗日戰士募捐寒衣,特意敦請郁達夫在縣城最熱鬧的中心十字街講演。郁達夫身穿青灰衫,頭戴拿破崙帽,將自己代表軍政治部在臺兒莊、浙東等地勞軍檢查防務的情況作了介紹。他把前方將士英勇抗日的事蹟渲染得催人淚下,社會各界人士紛紛解囊捐助,一時捐贈錢物堆成了小山。抗日救國的口號聲震憾龍陽。

郁達夫神情激昂地走下講臺,見龔氏姐妹捐贈衣物後轉身四處散發傳單。他拿過一看,卻見傳單上是他先天在講課時即興而作的一首小詩:“洞庭木落雁南飛,血戰初酣馬正肥。江上徵人三百萬,秋來誰與寄寒衣?”字跡樸拙,但一筆一劃極其認真。郁達夫十分感動,聯想到那些麻木不仁,坐而論道的達官貴人、風雅文人,心生悲涼。

翌日,再到課堂,他在黑板上一氣寫下一首絕句:“文人幾個是男兒?古訓寧忘革裹屍,誰繼南唐征戰跡?三重橋上看降旗。”他大談感受,鼓勵學員投身抗日救亡運動前線。

飲酒戲言“君左矣”

易君左政務在身,不能在漢壽久陪郁達夫。臨行,他約請了蔡仲炎、蔡伯炎兄弟,西竺山陸軍醫院的劉院長,縣孤兒院的劉院長在西竺禪林佔剎宴別郁達夫。席間,易君左見在座都是文人,提議出聯相對,輸者罰酒三杯。眾人見有郁達夫、易君左兩個大文人在場,都不敢貿然獻醜。

孤兒院的劉院長系前清京師高等師範學堂畢業,他嗔怪易君左說:“有文壇宿將在此,誰敢聯對?君左左矣、君左左矣?”

郁達夫眼睛一轉,想起易君左在揚州寫的“揚州閒話”系列文章惹起風波之事,隨即一筆:“易君左,閒話揚州,惹起揚州閒話,易君左矣?”大家當場捧腹噴飯。

易君左想不到郁達夫會拿他開涮。順口出對,自然貼切,他在心底十分欽佩,但要他應對卻一時犯難。他也準備聯絡郁達夫的笑柄,回戈反擊。但一想不妥:達夫到此乃是避難而來,而且因為與夫人王映霞的感情糾葛,神經十分敏感,稍一不慎,又會惹他傷心。於是,他思索良久,向大家一拱手,說:“在下已有下聯,準備叫達夫喝罰酒吧?——林子超,主席國府,把持國府主席,林子超然?”

眾人聽罷,嘖嘖連聲,惟有郁達夫笑而不答,並站起身將酒杯端到易君左面前,說:“這杯酒還是要罰你!”眾人面面相覷,不解其意。

郁達夫正色道:“各位,林子超把持得了國府嗎?誰不知道他是一個受人操縱的傀儡,他還能有超然之感嗎?”

聞此,易君左顯得有些尷尬。郁達夫哈哈一笑,說:“玩笑了,玩笑了!其實,從對聯的角度來說,君左應對四平八穩,無懈可擊。我只是故意刁難而已,本人甘願受罰?”說罷,拿過易君左面前的酒杯,仰脖一飲而盡,氣氛又活躍起來。

斯人已逝詩彌香

1938年9月底,郁達夫接到福建省主席陳公洽的電報,要他重回福州共商抗日大計。他不顧福州的緊張局勢與路途之難,毅然拋妻別子,獨自一人取道長沙、南昌輾轉至福州,滿懷激情,奔赴抗日前線。其妻兒則留在漢壽。直到10月底武漢失守,郁達夫決定出國,打電報要王映霞儘快帶孩子到福州,王映霞於11月上旬才離開漢壽。

郁達夫在漢壽期間,撰寫了大量抗戰政論,在香港的《早島日報》副刊《星座》頻頻發表。他原計劃利用避難漢壽的機會,寫完他熱思已久的《回憶魯迅》全部,終未能如願,連《序言》在內,也僅寫出4000餘字。

  由於郁達夫與漢壽各界人士曾廣泛接觸,現在仍有許多他的手跡散失在漢壽民間。郁達夫全家曾寓住的北門“蔡天培號”雖已面目全非,仍有斷牆殘瓦可悼。

據蔡家後人回憶,郁達夫來時有16挑行李由腳伕搬運,其中僅兩挑衣物,其餘14挑均為珍貴書籍及手稿。王映霞攜子離開漢壽時,因戰事頻仍,不敢多帶行李,約有近5000冊郁達夫藏書存放蔡家。

1954年特大洪災,蔡家被水淹。漢壽著名民間文藝家劉子英先生搶救出了部分書籍。但在樓頂翻曬時,被某些領導當作“毒草”用竹篙一一挑落作廢紙處理。

  滄浪水濱,一代文豪,慷慨而歌,含情行吟——郁達夫避難漢壽的短短兩個月時間,讓龍陽山水更加毓秀鍾靈。斯人逝矣,詩跡彌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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