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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之國的形成<三國曆史篇> [第96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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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回 鮮卑

從公元228年到公元231年,四年時間諸葛亮以漢中為基地五次北伐,可以說沒有一年是閒著的。此後諸葛亮決定休養生息一段時間,再興北伐之事。丞相實在是太難了,這些年本質是在以一州之力獨自對抗有九州之地的魏國。蜀漢實在是太需要一個盟友了。戰略上看,東吳雖算是蜀漢的盟友。不過有關羽的前車之鑑,再與東吳在具體戰事上互通訊息,是需要勇氣的。

所謂“遠交近攻”,東吳與蜀漢畢竟山水相連,從地緣政治角度上的確不是最合適的盟友,能結成“背靠背”的夥伴關係,不互相拆臺已是最佳狀態。對於蜀漢來說,最好是在曹魏背後找一個,與自己無地緣衝突的盟友。即便這個盟友不靠譜,亦不至於因為這份信任而反受其害,只是現在天下三分已定,又上哪去找這個合縱物件呢?

人選還是有的。曹魏雖在三國中被定位為北方政權,但它佔的只是中原。即便是大一統的中原王朝,亦沒有辦法徹底解決北方威脅問題。兩千年多年來,蒙古高原和東北地區作為中原主壓力源的地位一直沒有變化,變化的只是壓力源的具體標籤。就曹魏而言,代表蒙古高原壓力的標籤是“鮮卑”,具體到人的話則是“軻比能”;而代表東北壓力的是大家更加熟悉的“遼東公孫氏”。

鮮卑與公孫氏的在塞外的位置一西一東,蜀漢與東吳在南方的位置也是一西一東。於是在這個三國博弈的中場時段,吳、蜀兩國不約而同的起了在曹魏後方尋找盟友的想法。按照彼此的對應方向,五出祁山前諸葛亮派遣使者出使鮮卑,說動軻比能與蜀漢遙相呼應,牽扯曹魏的注意力。下一部分,我們也會具體解讀,孫權和遼東公孫氏那些不得不說的故事。

選擇軻比能,一是因為鮮卑如今是塞外的王者;二是因為軻比能看起來最有機會,統一鮮卑諸部。東漢末年,除了那些連自己都無法確認族屬的雜胡以外,遊牧勢力總體而言可以分為三大勢力:匈奴、烏桓、鮮卑。其中屢次與曹操為敵的烏桓,已經被打散內遷,最終消融在歷史長河中。此前內遷至太原郡的匈奴,則被曹操分而治之,劃分為了五部分。只有紮根於塞外,較少介入中原亂局的鮮卑人,才笑到了最後。柯比能並不是第一個想統一鮮卑諸部的鮮卑首領,七十多年前的檀石槐已經這樣嘗試過,並且差點就成功了。

蒙古高原的王者此前是匈奴人,更準確說是生活在漠北的北匈奴。那些生活在漠南草原的匈奴人,則成為了漢王朝的附庸。公元一世紀末,在東漢王朝的連續打擊下,北匈奴被迫西遷中亞。直到三百多年後,一直以匈人為名的亞洲遊牧者出現在歐亞大陸的另一頭,引發一場讓歐洲人記憶上千年的黃禍。

正常情況下,那些與漢王朝為敵的漠北匈奴被打散,前去填補真空的應該是南匈奴,然後因大漠分隔,以及與中央帝國的地緣關係遠近,再次分裂為南、北匈奴。這種事情在西漢時期就發生過一次。不過這次事情有點不一樣,看準時機填補漠北真空的是鮮卑人。鮮卑和烏桓一樣為東胡之後,二者的地緣關係有點類似南、北匈奴。一個在遠離中原的漠北邊緣等待機會重返漠北,一個在漠南與漢王朝發生著剪不斷,理還亂的地緣關係。橫亙於蒙古高原與東北平原之間的大興安嶺,是兩支東胡後裔最大的依靠。

東胡在公元前3世紀末,在爭奪草原霸權的戰爭中為匈奴人所擊敗。經過400年的等待,鮮卑人終於能夠代表東胡系遊牧者回到漠北。按照地緣規律,一旦蒙古高原遊牧者完成整合,必然會侵擾中原王朝。鮮卑人前後花了一甲子時間來準備這件事。公元2世紀中,成為了草原雄主的檀石槐南下,第一次代表鮮卑人,向中原王朝發起衝擊。

能否在漠南草原立足,關鍵點不在陰山、燕山北麓的草原帶,而在於陰山之南的河套草原,更具體點是指向今天內蒙古:呼和浩特、包頭、巴彥淖爾三市所轄的前後套平原。以東漢的行政區劃來說,包含朔方、五原、雲中三郡,隸屬於幷州刺史部。

公元156年秋,檀石槐率鐵騎數千入寇雲中,拉開了戰爭的序幕。此後十年間,所有的北方邊郡都遭到過鮮卑人的攻擊。接下來檀石槐參照匈奴人當年的模式,將鮮卑諸部分為東、中、西三部,各有自己的戰區。東部鮮卑的戰區包括:右北平、遼西、玄菟、遼東四郡;中部鮮卑的戰區包括:漁陽、上谷,兩郡;上谷以西,包括代郡、雁門、定襄、雲中、五原、朔方等郡,都屬於鮮卑西部戰區。

檀石槐把自己的王庭設在了長城之北的彈汗山,位於今河北省尚義縣南(今尚義大青山國家級森林公園)。這個位置正位於燕山山脈與陰山山脈的餘脈交接之地,可以很方便的向河套地區、山西高原、華北平原三大板塊用兵。漢靈帝繼位之後,完成內部整合的鮮卑人,年年入寇幽州、幷州,乃至涼州。除中央帝國在北地的那些邊郡以外,東北地區的夫餘人、天山地區的烏孫人,都遭遇了鮮卑人的進攻。整個情形一如漢朝成立之初時的匈奴帝國一般。

單于庭的位置,與三大戰區的對應區位,和當年匈奴人略有不同,明顯看得出更偏幽州方向。中、東部戰區所對應的都是燕山地區,原為烏桓人的領地。這與鮮卑的東胡屬性有關。匈奴雄霸草原已成為歷史,鮮卑人南下漠南的首要目標,是融合掉與之親緣相近的烏桓。而烏桓的生存之道則是內附漢朝,遼東屬國和三郡烏桓就是在這一背景下產生的。

東漢王朝曾想過用封王與和親的手段來抑制檀石槐的野心,不過後者並沒有接招。之後採取的強硬軍事行動亦屢屢遭遇失敗。雖然勢頭很猛,但鮮卑取代匈奴在草原的影響力不過數十年。公元181年,檀石槐一死鮮卑便陷入了分裂狀態。只是被他這麼一衝擊,加上中原地區隨之陷入內亂。雁門以西河套諸郡已經徹底淪為了鮮卑之地,就連以平城(大同)為中心的雁門郡北部地區,亦成為了鮮卑的統治中心。

檀石槐死後,鮮卑單于之位幾經轉手,在曹彰北征時傳到了他的孫子步度根手中。比照後世同樣出於東胡系的蒙古帝國,檀石槐後裔所在的家族可以被稱為“鮮卑黃金家族”。可惜的是,檀石槐的子孫們並沒有成吉思汗的子孫們給力。以步度根為代表的“鮮卑黃金家族”,控制區只限於彈汗山到平城一帶。中部鮮卑的首領軻比能,及以素利為代表的東部鮮卑,並不接受他的節制。除此之外,河套、河西等地區的西部鮮卑同樣各行其事,這部分鮮卑就包括日後入主中原的拓跋鮮卑。

後檀石槐時代最有機會重新統一鮮卑諸部的就是在代郡、上谷的塞外之地活動的軻比能了。當日曹彰北征代郡烏桓,軻比能假意施救,卻乘機殺了另一位鮮卑首領扶羅韓,吞併了他的部落,還讓扶羅韓的兒子洩歸泥依附於自己。扶羅韓便是步度根的哥哥。這讓步度根深以為恥,軻比能只是個“小種”鮮卑,自己家族的血管裡流著檀石槐的血,侄子卻去選擇依附於一個外人。

對於鮮卑內部的分裂,曹魏是樂見其成的。不過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這些遊牧者競逐的地方,都是在中央帝國的邊地,打來打去的勢必會對漢地官民造成損害。曹丕時代,被安排在北方警戒遊牧者的主要是兩人:一個是協助曹彰攻滅代郡烏桓的田豫,他的官職是“護烏桓校尉”;一個是從袁尚那裡投奔曹操,曾替袁紹管理過烏桓騎兵的牽招,他的官職是“護鮮卑校尉”。二人一同駐於上谷郡的昌平(北京市昌平區)。

雖然田豫名義上是應對烏桓事務,但現下烏桓勢衰,餘部多附於鮮卑。所以在實際處理邊地之事時,二人主要針對的都是鮮卑。其中田豫因為同時還假節,一起行動時會以他為主。曹丕第三次伐吳時,曾把牽招詔至前線,回到北方後被重新任命為雁門太守。與田豫二人一個負責幷州方向;一個負責幽州方向。

軻比能很想重新統一鮮卑諸部。為了達到目的,他在很長一段時間都主動示好曹魏,包括在曹操時代主動納貢,甚至出兵幫助平叛。曹丕代漢後,又主動把之前逃亡至自己屬地的500多戶代郡居民,及1000多戶上谷居民送還曹魏,還帶著牛馬與曹魏通商。在穩定曹魏後,軻比能把注意力放在了統一漠北之上。統領漠南鮮卑遠征漠北,讓草原再次有望統一。

素利同樣有顆不安份的心。東部鮮卑的牧地與三郡烏桓相接,袁紹在的時候特別扶植三郡烏桓,素利不得不服於烏桓。曹操當日在白狼山大勝蹋頓,幫著引路攻擊烏桓的就是素利。憑藉這件事,素利得以被其他鮮卑首領另眼相看。只是還是沒有軻比能的威望高,後者率部遠征漠北之後,被鮮卑諸部公推為大人。

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素利在曹操死後率先發難,跨越燕山侵擾幽州邊郡。剛剛上任烏丸校尉的田豫率部迎敵,五戰五勝,把素利逼回了塞北。此後軻比能乘機與素利結盟,暗中約定不賣馬給曹魏。馬是最重要的軍事資源,也是草原最吸引中原王朝的地方。不過需求從來都是相互的。除了鹽、鐵等資源以外,遊牧者還需要在遭遇天災之時,從漢地購買糧食。如果買不到或者不想買,那就會動手搶了。

太和二年(公元228年),素利這邊受災缺糧向軻比能求助,卻被後者拒絕。無奈之下只能打破約定,用馬千匹與曹魏互市。這讓軻比能找到了藉口,領軍攻打素利。由於征服漠北,軻比能現下已是鮮卑中實力最強大者。素利不敵的情況下,轉而求助田豫。田豫秉持的邊疆政策一直很明確,那就是分而治之。素利固然反覆,但如果任由他被軻比能兼併,離形成一個強大的草原帝國時間就不遠了。四年前素利與軻比能相互攻伐時,向田豫求助。田豫就沒有計較他曾與自己為敵,出手攻擊軻比能的後方,幫素利解了圍。

這次田豫決定率領本部兵馬和素利一起深入軻比能的領地,而軻比能則組織了三萬騎兵在張家口北部的張北草原迎擊田豫。這片草原也是中部鮮卑入侵塞內的前哨基地。後世為之取名“張家口”,亦是因為此處為邊塞的重要出入口。軻比能的兵力較田豫更多,在草原上與之決戰是沒有勝算的。田豫之所以孤軍深入,是因為需要用這一舉動,向那些願意臣服的鮮卑、烏桓部落顯示曹魏的威信。見軻比能勢大,田豫並沒有與之硬碰硬,而是在與敵軍相距十餘里時紮下營寨,並讓士兵點燃沿途收集的牛糞、馬糞,然後從另一條道路偷偷撤離。

軻比能見田豫大駐地煙火不斷,還以為對手在原地備戰,便主動撤出了戰場。結果走出數十里後,斥候發現田豫其實是跑了。軻比能的戰術是典型的游擊戰十六字訣——“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田豫在進軍時,他就一直派小股部隊前後侵擾,見田豫擺出一副決一死戰的架勢,便主動退兵、誘敵深入。現在田豫跑了,軻比能自然馬上要追上去。

魏軍是有計劃的退兵,目標是代郡最北部的城邑“馬城縣”,對應現在的河北省懷安市。與張北草原交通距離約一百公里。等軻比能發現上當,執行“敵退我追”戰術後,田豫已經安全退入馬城關閉四門了。接下來,就進入了中原王朝更為善長的城市防禦戰。軻比能的三萬騎兵雖然把馬城包圍了幾層,連攻了七天卻沒有辦法破城。

戰前田豫已經向雁門的牽招派出了使者求援,問題是田豫的作戰區域是在地屬幽州的代郡,雁門屬於幷州。牽招現在的官職是雁門太守而不是護鮮卑校尉。按照規定這種跨州軍事行動,是需要朝廷批准的,為此州郡官員都不同意牽招出兵,怕受牽連。關鍵時刻是牽招一錘定音,認為事急應從權,不應拘泥常例。而且田豫是“持節大將”,不可不救。

牽招不僅集合本部兵馬出擊,還傳檄於並、幽二州各地,縱論當下形勢,號召各地駐軍一起直搗軻比能的老巢。同時牽招還把檄文送到鮮卑各邊塞駐軍,造成魏國大軍即將全面北伐的聲勢。這邊田豫收到牽招出兵的回信,算準日子自率本部兵馬由南門而出,假裝出城逃跑。見田豫要跑,軻比能急忙將兵力集中與南門截擊。此刻素利再率本部兵馬由北門殺出,於是軻比能又不得不分兵回北門接戰素利。打到一半時,牽招的援軍又到了。

軻比能沒有想到還有第三支軍隊加入戰團。而田豫和素利部因為知道有援軍將至,雖然兵力較少也不怯陣,只管與對手纏鬥。牽招的出現,就好比一支早就埋伏好的戰略預備隊,就等著雙方僵持之時出場,給對手致命一擊。最終在三支軍隊的夾擊之下,軻比能這邊的軍心大亂,屍橫遍野二十餘里,大敗而歸。

眼下軻比能在漠南的統治中心,已是日後拓跋鮮卑的龍興之地——平城,也就是今天的山西大同,關於他是如何得到這座中心城邑的,後面會交待。牽招已經發出檄文,號召北地軍將一起直搗平城,見軻比能大敗,自是不能就此放過。三軍合一後乘勢追到平城,鮮卑諸要塞的守軍提前看到牽招的討伐檄文,已生恐懼之心,見軻比能這邊的主力已敗更是沒有再戰之心。因此田豫、牽招很順利的就攻到了平城。

此戰過後,田豫又斬殺一個叫骨進的烏桓部落首領。當日曹操北征烏桓,骨進僥倖逃入塞北,這些年算是恢復了實力,又多次犯邊。烏桓部原本已盡皆臣服曹魏,這種時候要防止他們的殘餘勢力見鮮卑勢大,倒向軻比能。不過身為“護烏桓校尉”的田豫這次沒有選擇用兵,而是隻帶著百名親隨,大大咧咧的直入骨進部。骨進雖然擾邊,卻不敢公開與曹魏為敵,見狀趕緊出帳拜見相迎。田豫卻二話不說當場將之斬殺,任命他的弟弟統領其部。這兩件事情一做,整個北地胡人盡皆懾服。

儘管田豫、牽招威服北境,還攻到了平城,但在河套已失,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同樣沒有辦法守住這座城,讓雁門郡北部地區迴歸中原。這一困擾劉邦可以證明,當年劉邦兵出白登,被匈奴冒頓單于圍困七天七夜,險些命喪當場。這個白登的全名為“白登山”,便是在平城之東。

最大的問題在於軻比能已經拿下了漠北草原,除非你能像衛青、霍去病那樣舉全國之力遠征漠北,否則對於來自漠北的入侵者只能做到擊潰,不能做到全殲。之後軻比能又集結騎兵入寇邊塞,雖然又被牽招突襲擊敗過一次,戰略壓力卻一直沒有辦法緩解。對於這點,素利認識得很清楚。如果一直呆在塞外,不可能總指望魏軍前來相救的。於是素利決定率部內遷河北,靠著田豫和魏國的保護終老於魏國。如此一來,軻比能雖然在馬城之戰落敗,卻還是得了東部鮮卑的領地,進一步壯大了自己的實力。

軻比能想做草原之主,除了素利以外還要打掉步度根這個根正苗紅的競爭者。雙方多次交戰,步度根一直處於下風。於是就派人對洩歸泥說,你跟軻比能有殺父之仇,不想著報仇,卻去歸順仇人。如今他對待你不薄卻是在利用你,是為了以後殺你做準備。不如到我這來,我們才是骨肉至親。老話說疏不間親,步度根這樣一說,洩歸泥便帶著人逃歸步度根。只是叔侄雖然聯手,實力卻還是比不上軻比能。於是便向已上任雁門太守的牽招求援,請求內附。後被允許在雁門及太原遊牧。其原本的統治中心平城,亦在內附之後成為了軻比能的領地。

草原是個弱肉強食的地方,遊牧者只會信服強者。軻比能雖然透過征服漠北在鮮卑諸部中建立的威信,被共推為盟主,但與敢全線挑戰中原王朝的檀石槐比,還差了那麼一點意思。換句話說,除非軻比能可以率領鮮卑諸部把曹魏給打服,最起碼打到曹魏不得不用和親來換取和平,否則軻比能被公認的稱號還只能是“大人”,而難以真正晉位單于。

正是看到軻比能的夢想,與曹魏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諸葛亮才會在五出祁山前,遣使前去示好。五出祁山時軻比能也的確率軍南下,穿越北地郡故地接應諸葛亮。東漢的北地郡對應隴東高原的東部,包含寧夏所在的西套平原,位於安定郡與上郡之間。由於沒有足夠的力量應對河套地區的羌胡,現在曹魏已經放棄了東漢上郡和北地郡故地,只因維護蕭關道的需要而維持著安定郡的存在。

軻比能的進軍方向,很容易讓人以為他是衝著蕭關去的。具體來說,軻比能是先進駐原屬北地的西套平原,然後順黃河右岸支流屬性的那條清水河南下。為了阻止遊牧者侵擾蕭關,當日夏侯淵已經幫曹魏拿下了蕭關之北的高平城,也就是今天的寧夏固原市。不過軻比能並沒有攻打高平,而是在高平城北西轉,沿現在固原到西吉縣的“西固高速”所依的線路西行五十公里,進入對應寧夏西吉縣的“石城”。

石城後世又稱石堡,在唐朝和明朝的邊境戰爭中都成為過戰爭焦點,水系上則對應渭水左岸支流“葫蘆河”的源頭。葫蘆河時名“長離水”,在此前的內容中多次登場。馬超抵禦夏侯淵、夏侯淵擊敗韓遂、街亭之戰,都是發生在長離水水系。軻比能本部的活動區域,一直在幽、並兩州北境,這次之所以穿越整個河套地區進駐石城,就是為了能與諸葛亮北伐隴右相呼應。這樣做對內更是為了證明自己在西線戰場上,同樣有不輸檀石槐的作為。

如果諸葛亮這次能夠像一出祁山那樣,讓安定、天水、南安三郡望風而降,那麼就能夠與軻比能相呼應了。可惜的是,司馬懿一入隴右諸葛亮就從上邽退兵。這邊軻比能看戰機已失也退兵回到本部。不過鮮卑的這一舉動,曹魏不可能沒有反應的。

軻比能現下在漠南的統治中心是平城,屬於雁門故地,直接責任人是身為太守的牽招。

事實上,牽招很早就從地緣政治角度,提出過軻比能有可能會和諸葛亮聯手,只是從平城到隴右,距離上千公里,幾乎沒人相信這種情況真的會出現。及至軻比能南下,方驗證了牽招的擔心。曹叡也知道讓牽招去追軻比能的難度大,給牽招的命令是“便宜討之”,意思是你覺得怎麼合適怎麼來。

牽招和當時的幷州刺史畢軌商議認為,胡人遷徙不定,追著打恐怕難以追上。如果找準他們的駐地去偷襲,山高路遠,軍需供應不上,也是難以成功。還是應該立足於雁門、新興兩郡各關口的防禦,然後出兵屯守陘北。同時屯田備糧,於秋冬糧足馬肥之際,再集中兵力攻討,方能取勝。

這裡說的陘北,指的是“陘嶺”之北。陘嶺就是北嶽恆山所在的恆山山脈,是大同盆地與忻定盆地的地理分割線。由於北接陰山、西臨河套大同盆地極易為遊牧者所侵擾,所以恆山山脈被中原王朝視為阻止遊牧者南下的二級防線,著名的雁門關,就是翻越恆山山脈,溝通南北的重要關口。如果去看明長城,你會發現大同盆地南北邊緣都有長城延伸,其中南線長城就是沿恆山山脈,再經太行山脈北上,於居庸關一帶與北線相匯的。牽招的計劃是比較穩妥的,目的是收復平城和雁北,打掉軻比能伸入核心區的觸角。可惜的是,還沒等到實施牽招就去世了。

牽招一死,軻比能這邊當即有了新動作。之前步度根和他侄子不是選擇內附曹魏嘛。這種選擇都是看人的,牽招是直接操作人,威名也足以震懾軻比能。現在牽招一死,步度根叔侄內心便起了波動。軻比能於是乘機派使者前去說和。當日步度根能勸動洩歸泥到自己這邊來,用的是“疏不間親”的理由。軻比能同樣是用這個理由,大家都是草原之子,跟中原人不是一路。同時提出願與之結親,以示永不背盟。

另一個讓步度根決定跟軻比能走的直接原因,是田豫也不在了。身為護烏桓都尉的田豫,駐地是在幽州。當時的幽州刺史是王雄。王雄這個人大家可能不太熟,不過他的孫子王戎後來位列“竹林七賢”,知道的人應該會多一些。其整個家族隸屬“琅琊王氏”。後世的“舊時王謝門前燕”的中的“王”,指的就是“琅琊王氏”。二十四孝故事中“臥冰求鯉”的主角,在曹魏做過司空、太尉王祥亦屬於這個家族。他的弟弟王覽,則是王羲之的五世祖。

田豫出身北地寒門,王雄出身世家豪門,見田豫在幽州比自己威望還高,就很想取而代之。於是他的手下就放風說田豫的作為,是在擾亂邊境,反而為國家生事。意思是說田豫不應該武力插手鮮卑內部事務。這種刺史和手握兵權將領不和的情況是很危險的,很像當日公孫瓚和劉虞的情況。為免生事端,曹叡就把田豫調到豫州做汝南太守,並加官為殄夷將軍。給二人做了個物理隔絕。

牽招和田豫兩個勁敵都不在,對軻比能來說是個機會,步度根亦因此覺得在漢地難有依靠,遂決定與之結盟共謀鮮卑復興大事。倒黴的則是幷州刺史畢軌。畢軌是兗州東平人,也是累世為官的世家子弟。才是有的,但軍事經驗不足。且因為身居刺史之位,平常顯得很驕傲和放縱。見軻比任和步度根合流,畢軌當即上表朝廷要主動出兵打擊。

曹叡和朝臣商議後,認為這個時候討伐,反會讓二人的關係因共同對敵的需要,變得更加的緊密,不如守住邊塞,嚴陣以待(等二人內鬨)。結果朝廷的詔書還沒到,畢軌已經領軍出雁門關,駐軍於關北的“陰館縣”。陰館故址位於現在的山西省朔州市夏關城村,處在大同盆地的南緣,東漢時本來是雁門郡治。西漢的雁門郡原本正好對應大同盆地,東漢雁門郡的範圍則不僅包括大同盆地,還包括忻定盆地的北部。隨著中原王朝對大同盆地控制力的減弱,三國時代的雁門郡治已經越過恆山山脈,南遷到了廣武縣(今山西省代縣西南古城村)。

大同盆地依現在的行政區劃來說,主要包括北部的大同地區,及南部的朔州地區。步度根內附後,是被安排在了朔州地區,以及太原郡西部山地遊牧,幫助曹魏警戒佔據大同地區的軻比能。往來南北山地遊牧時,步度根並不需要走連線兩大平原區的雁門關,而是可以走恆山山脈西端,對應現在山西省寧武縣的“樓煩關”。

“樓煩”這最早是一支北狄部落的名號。趙武靈王胡服騎射,很大程度就是向樓煩部學習。山西高原最西側的邊緣山脈是呂梁山脈,但呂梁山脈並不直接參與造就忻定盆地和太原盆地,在它的東側還有一條較小的雲中山脈。汾河就是發源於呂梁與雲中兩大山脈之間,注入太原盆地,然後南下匯入黃河的。

樓煩人當年的活動區域,便是兩大山脈包夾的汾河上游谷地。行政上,除谷口北端的樓煩關以外,都屬於太原郡的屬地。曹魏允許步度根內附進入太原郡遊牧,便是允許他們進入汾河上游地區。現在兩人合流,不僅意味著整個大同盆地都成了鮮卑人的天下,步度根還有可能帶著軻比能,從樓煩繞過雁門關防線,直接繞到太原盆地去。當日南匈奴就是走這條路線,內遷至太原的。

畢軌守土有責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軍事能力真的不行。一戰下來,蘇尚、董弼兩將全軍覆沒。更加堅定了步度根跟軻比能混的決心,此後鮮卑多次南下侵擾樓煩、雁門防線。因為這件事,後來畢軌還被蔣濟給參了一本,免職回到洛陽另作任用。軻比能如今勢大,光靠消極防禦肯定已經不行了,曹魏必須派大將率主力打一場,才能遏制鮮卑人的勢頭。

部署吳蜀前線的軍隊都不能動,能夠被調動平定北方之亂的機動部隊,只能是洛陽的“中軍”,也就是中央直屬部隊。這種部隊要動,一般都是交給宗室將領統領的。比如曹彰北征代郡的烏桓之戰。非宗室將領如果特別忠勇,也會有機會來帶。比如張郃此前就在洛陽受命,領軍三萬去解陳倉之圍。現在曹真、曹休、張郃都死了,能夠受得起這份信任的司馬懿又坐鎮關中。這次領命出征的是一個身份特別的宗室將領——秦朗。

相信大家對秦朗父母在下邳的遭遇還有印象。畢竟在三國這出男人大戲中,女主戲份總體是很少的。尤其當年爭奪秦朗母親杜氏夫人的那樁公案,還牽扯到關羽和曹操兩位當世英雄。先下手為強的曹操在得了杜氏之後,愛烏及屋的對帶過來的秦朗也非常好。甚至每每宴客,只要秦朗在都會說“世有人愛假子如孤者乎?”。

這當然也是秦朗本身聰慧、沉穩討人喜歡,喜歡他的不僅是曹操一個人,曹丕、曹叡等人也都挺喜歡他。同時期曹操還納了何進的兒媳尹夫人,尹夫人也把何進的孫子何晏帶入曹家。不過何晏這個人就比較浮華,仗著假子的身份行事比較張揚,曹丕就很討厭他,每次叫他都故意稱之為“假子”,意思是讓何晏擺正身份。秦朗這種人見人愛的,以至於我們有理由懷疑,當時無子的關羽是因為秦朗之故,才覺得杜氏會生養,以至於多次跟曹提起要納杜氏。

秦朗雖然沒有改信曹,但他宗室的身份是得到認可的。秦朗長大後,在曹操、曹丕時代都沒有做官,而是選擇了四處遊歷增長見識。跟現在那種追求個人理想,不願意繼承家業的富二代們想法差不多。當然,最終的選擇同樣差不多。實在混不下去,就回去繼承億萬家產。

宗室將領是曹魏的基石,曹叡繼位後,宗室將領日漸凋零,遂下詔讓秦朗入朝為官,任命為曉騎將軍,隨侍左右。秦朗這個人很會明哲保身,不管是曹叡讓人舉報臣下的罪行,還是因小過而處死,都不勸阻。別人賄賂他讓他在皇帝面前說好話,他錢收了也不去美言。總之就是不干涉朝政,這種低調反倒讓曹叡更加信任他。

值得玩味的是,大家都知道秦朗收錢不辦事,但依然還是會送錢給他。因為當所有人都送錢時,你不送就突顯出來了。你知道他不會為你說好話,卻不知道有沒有可能不經意間,說你一句壞話。所以你看,堅持原則與發財這件事,貌似沒有矛盾。官場規則就是這樣,只要有人脈,財運擋不住。

公元233年秦朗領命北伐鮮卑,這年曹叡還把年號從“太和”改為“青龍”,是為青龍元年。原因據說是在曹操曾駐軍的摩陂,有口水井有青龍出現,曹叡還跑去觀看了。先且不論曹叡看到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因祥瑞改元這事,於國運來說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好兆頭。

改元這事是吉是兇,與秦朗這次的使命都沒有直接關聯。曹魏中央直屬部隊的戰鬥力是不用懷疑的,宗室將領更多是顯示魏國對這件事的重視,一則震懾對手;二則讓地方官員、將領不敢有懈怠之心,積極主動配合。秦朗一到幷州前線,還沒從幷州刺史位置上下來的畢軌,就趕緊派車想把秦朗接到官署。被幷州別駕李憙給勸阻了,認為這不合規矩。

上黨人李憙也是世家子弟,祖上在東漢做過大鴻臚,但卻為人很正,不願意趨炎附勢。畢軌雖有拍馬屁之嫌,但從這件事可以看出,宗室領軍確實可以減少內耗,要是讓田豫去挑這個擔子,就難有這麼好的效果,最起碼王嚴是一定不會配合的。從這個角度說,倒也不好說宗室將領只是在坐享其成。

中央軍出動,宗室將領領銜,地方官員不敢懈怠。一仗打下來,軻比能就敗歸漠北了。不打仗了,軻比能和步度根果然如當日朝堂所預見的那樣,內部矛盾很快激化。結果步度根在火併中為軻比能所殺。說到底,步度根是檀石槐的後人,軻比能想做單于怎麼也不可能真的容他的。見步度根死了,洩歸泥也知道自己血統就是原罪,屠刀終有一天會落在自己頭上,於是和步度根部下首領戴胡阿狼泥一起,率領雙方的部眾,再次回到幷州歸附。曹魏對他們也一如之前那些羈縻於雁門、太原,拱衛北境安全。

這場失敗及洩歸泥和步度根舊部的叛離,讓軻比能元氣大傷。然而軻比能不死,危機依然沒有解除。這顆雷最終是王雄排掉的。與田豫一直追著軻比能打壓不同的是,王雄對軻比能一直是行招撫之舉。軻比能當然也很樂見這種情況出現,在田豫走了後,基本是以幷州為侵擾物件。

王雄此舉,你不能說光是想保一方平安,以鄰為壑。他排擠走田豫,也是想在北境建功立業,只是方法有所不同。在讓軻比能認定自己是潛在盟友後,青龍三年(公元235),王雄派遣刺客韓龍前往漠北,刺殺軻比能成功,轉立軻比能的弟弟為王。軻比能在世時,鮮卑各部已經是各有各的小算盤,更多是攝於軻比能部的強大,勉強維持著同盟關係。現在軻比能一死,繼任者決定接受曹魏的冊封,鮮卑二次統一的程序便就此終止。

自此以後,終三國一世,鮮卑都沒有再在北境鬧出大動靜。史載“種落離散,互相侵伐,強者遠遁,弱者請服。由是邊陲差安,漠南少事”。那些願意臣服的鮮卑部落,被曹魏內遷,以補兵源不足。比如鄧艾就曾經內遷拓跋鮮卑(又譯“禿髮鮮卑”)數萬家,至雍州、涼州地區,以戰略防禦蜀漢。

然而你千萬不要以為,鮮卑就此在三國曆史中消失。等到大幕拉起時我們會看到,拓拔鮮卑在三國時代還未結束時,就已經急不可耐的開始了他們的出場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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