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白起王翦列傳》開始就被一些年代、官職與數字搞得凌亂,當意識到這些數字是由鮮活的生命變為累累白骨換來的,充滿著血腥與恐怖,就不寒而慄。
昭王十三年,而白起為左庶長,將而擊韓之新城。
“左庶長”白起的最初官位,但可以領兵打仗了。白起小試牛刀打了韓國新城。
是歲,左更攻韓、魏於伊闕,斬首二十四萬,又虜其將公孫喜,拔五城。
由左庶長上升到“左更”的白起與韓、魏聯軍在伊闕與白起再次交火,白起軍斬首24萬,取得了秦歷史上最輝煌的戰果。白起一戰成名,被升遷為國尉。由此一發不可收:
明年,白起為大良造。攻魏,拔之,取城小大六十一。
明年,起與客卿錯攻垣城,拔之。
後五年,白起攻趙,拔光狼城。
後七年,白起攻楚,拔鄢、鄧五城。
其明年,攻楚,拔郢,燒夷陵,遂東至竟陵。
“攻””拔”“斬”單調的動詞的背後是無盡的人間悲劇:
比如,郢都失守,楚王被迫遷都到陳,郢成為秦的南郡。屈原的《哀郢》就是哀痛家鄉的陷落,最後投汨羅以身殉國。趙國邯鄲被圍時,毛遂跟著平原君到楚國遊說聯合抗秦,楚王猶豫不決。
毛遂急了,說到:“白起,小豎子耳”,只帶著幾萬人與楚國(百萬)交戰,第一戰就攻克了鄢城郢都,第二戰燒燬了夷陵,第三戰使大王的先祖受到極大凌辱。這可是楚國百世不忘的怨仇,連我王都感恥辱,大王不覺得羞愧?
一通數落,促使楚王痛下決心救趙。可見年輕的白起有多恐怖!
而白起呢?一戰封侯,號武安君。之後武安君白起繼續他的“攻””拔”“斬”生涯:
昭王三十四年,白起攻魏,拔華陽,走芒卯,而虜三晉將,斬首十三萬。與趙將賈偃戰,沈其卒二萬人於河中。
昭王四十三年,白起攻韓陘城,拔五城,斬首五萬。
而讓白起史上留名的是秦趙長平之戰。
秦昭王四十七年,秦派左庶長王齕攻趙。趙派廉頗應敵。廉頗的戰術:
堅壁以待秦,秦數挑戰,趙兵不出。
秦君無計可施,對峙數月。趙王不懂戰術,正惱怒廉頗為什麼不出擊。這時候秦相應侯范雎派人千金收買趙人施反間計,說:
“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子趙括將耳,廉頗易與,且降矣。”
“馬服子”就是趙括,其父親趙奢封為馬服君,所以秦人稱“馬服子趙括”。趙括就是“紙上談兵”的主人,這一戰檢驗了紙上談兵的貨色。
趙王已經惱怒廉頗軍的“不作為”,又聞說秦害怕馬服子趙括,所以就罷免了廉頗,而使趙括代將抗拒秦。秦聽說馬服子將,於是也換將,派武安君白起為上將軍,而王齕為尉裨將。令軍中有敢洩露武安君將者斬。
只懂“紙上談兵”的趙括,不搞調查,不研究對策,到軍中主動出兵,往秦軍佈置好的口袋陣裡鑽。主動出擊秦軍,秦軍佯裝敗走。趙軍“乘勝追擊”秦軍到秦軍壁壘。壁壘堅不可摧,而秦出奇兵二萬五千人絕趙軍後路,又有五千騎斷開趙軍。趙軍被一分為二還斷了補給的道路。
秦昭王聽說趙食道絕,親自到河內,封給百姓爵位各一級,徵調十五歲以上的青壯年全部集中到長平戰場,攔截趙國的救兵,斷絕他們的糧食。
趙國士兵斷絕口糧已經46天,士兵們暗中殘殺以人肉充飢。困厄已極的趙軍終於作困獸鬥,撲向秦軍營壘,發動攻擊,企圖突圍。趙括親自披掛上陣與秦軍搏殺,被秦軍亂箭射死。
無帥之兵謂之烏合,趙軍已無鬥志。白起向趙軍喊話,只要投降就可以活命。趙士兵一聽誰還打呀,也打不動了,就紛紛投降,40萬人向武安君投降。
武安君隨後做出令人髮指的事情:
乃挾詐而盡坑殺之,遺其小者二百四十人歸趙。前後斬首虜四十五萬人。趙人大震。
用欺詐的手段把趙降兵40萬全部活埋!此戰前後斬首擒殺趙兵45萬人!
是,戰爭是要死人的,但戰場上的拼殺與殘殺手無寸鐵的俘虜還是不同的。司馬遷只用“趙人大震”概括這一慘絕人寰的暴烈行徑給趙國帶來的大慟。
之後,秦軍要不要乘勝追擊攻打趙國都邯鄲?白起與相國范雎出現了分歧:
范雎接受了韓、趙講和的建議,對秦王說:
“秦兵勞,請許韓、趙之割地以和,且休士卒。”
昭王同意韓割垣雍、趙六城休戰。主戰派白起不同意,由此與范雎產生了矛盾。
多次稱病,不聽王命
之後,秦軍經過休戰,又發兵攻打趙邯鄲,白起稱病不能成行,昭王派五大夫王陵為將。王陵出兵不利。白起也不能老裝病,秦王欲讓白起替代王陵。白起拒絕了,他說:
"邯鄲實未易攻也。且諸侯救日至,彼諸侯怨秦之日久矣。今秦雖破長平軍,而秦卒死者過半,國內空。遠絕河山而爭人國都,趙應其內,諸侯攻其外,破秦軍必矣。不可。"
如果這是白起真實的想法,說明白起還是很有遠見的:楚派春申君,魏公子信陵君“竊符救趙”,率兵數十萬攻打秦軍,解邯鄲之圍。
但這段話也為自己判了死刑:
1.知道邯鄲不易攻打,必敗。不在出兵前力諫,而是裝病,欺君罔上。
2.“彼諸侯怨秦之日久矣”,為什麼?看看自己的戰功吧,秦滅六國共死200萬人,白起下70城,斬100多萬。秦被冠上“暴秦”“虎狼之國”的稱號,有多少是白起掙來的?
3.“秦雖破長平軍,而秦卒死者過半,國內空。”長平之戰後是誰要打邯鄲的,那時候不是更疲憊,更空虛嗎?由此說范雎被蘇代收買議和根本不成立。
之後白起的表現越來越讓秦王惱火:
秦王自命,不行;乃使應侯請之,武安君終辭不肯行,遂稱病。
邯鄲之圍失敗後,白起說起風涼話:
"秦不聽臣計,今如何矣!"秦王聞之,怒,強起武安君,武安君遂稱病篤。應侯請之,不起。
秦昭王是誰呀?雖然在宣太后的淫威下蟄伏了40年,但一旦醒來就是醒獅,罷免了太后,趕走了舅舅。白起雖然作戰有功也不能多次不聽調遣。
於是秦王削去武安君的爵位,降為士伍,發配到陰密。稱病賴著不走。秦王派人,強迫他離開咸陽。白起出咸陽西門十里,到杜郵。秦昭王派人給白起送劍自裁。司馬遷還是心疼白起的,給白起一個懺悔的機會:
武安君引劍將自剄,曰:"我何罪於天而至此哉?"良久,曰:"我固當死。長平之戰,趙卒降者數十萬人,我詐而盡坑之,是足以死。"遂自殺。
白起自認罪有應得!
白起真的會懺悔嗎?也許吧,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我並沒有被感動,而是想起了西楚霸王項羽。
項羽是推翻秦的主將,但項羽有一個致命的特點,用韓信的話說“所過無不殘滅。”最令人髮指的暴行是:
楚軍夜擊坑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
司馬遷再怎麼欣賞、怎麼同情項羽也不能容忍這麼殘暴的行為!在“傳贊”裡斥責道: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也!”直指項羽之“殘暴”。
應該說,項羽的“殘暴”,源於秦的“殘暴”,秦的“殘暴”,很大程度上是白起掙的。而且項羽的20多萬與白起的40萬比,真是小巫見大巫了。但不管是大巫小巫都可惡可恨!
司馬遷的《白起王翦列傳》一改最後“太史公曰”的體例,什麼都沒說,該說的都讓白起自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