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運動是中國古代歷史上最後一次大規模農民起義,在清政府的眼皮子底下,建立了長達15年的國中之國,實在是一件難以想象的奇蹟。
大部分人對於太平天國的認知,還是停留在中學歷史課本上的概念化描述。後來又透過一些影視劇和網路上的隻言片語,拼湊出關於太平天國轟轟烈烈又模模糊糊的圖景。
最近十幾年,曾國藩被有意無意的捧上了神壇,而他最耀眼的身份,就是太平天國的終結者。
這麼一來,會讓很多人心生疑惑:太平天國是好還是不好?
不要嘲笑這是好人壞人的小孩子思維,現實生活中,大部分人都是用二分法做判斷的。
造成這些現象的原因,還是我們不瞭解真正的太平天國是怎麼一回事。
讀簡又文先生的《太平天國革命運動》這本書,可以消除我們對太平天國的許多疑惑。
簡又文先生是研究太平天國曆史的大宗師,著名歷史學家唐德剛先生認為,“今世治太平史最深入者,莫過於簡又文和羅爾綱兩先生”。
簡又文先生的人生經歷頗具傳奇色彩,早年遠赴海外求學,回國之後曾在馮玉祥帳下擔任軍官,縱橫軍政多年,後來又成為一代史學大家。
為了研究太平天國運動歷史,他曾經親身前往洪秀全的出生地廣東花縣和廣西金田村開展田野調查,採訪了很多太平軍人的親屬,獲得了寶貴的原始資料。他先後出版的《太平天國運動全史》和《太平天國典制通考》,是太平天國運動研究領域的扛鼎之作。
不過這兩部書卷帙浩繁,讓很多歷史愛好者望而卻步。
2020年11月,九州出版社引進出版了簡又文先生的《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可以填補這個遺憾。
《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原著為英文版,是簡又文先生為西方讀者撰寫的普及型歷史著作,作者在前言裡面表示,這本書既是一本縮編簡史,同時也是一部全新的資料彙編,它凝聚了作者畢生對太平天國革命運動研究的核心成果。作者的目的是以短小的篇幅,系統的描述事件和相關組織的結構。
這本五十多萬字的著作,讀完一點不覺得累。這是因為裡面充滿了歷史的細節和故事。讀者至少能從中獲得三個與眾不同的收穫。
第一個收穫,洪秀全建立的太平天國,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理想國”。
上學的時候,我們一般都把太平天國看作農民起義的武裝政權,有意無意的忽視了它的宗教色彩。可是簡又文在書中特地指出,洪秀全試圖將基督教信仰和儒家傳統相結合。他對基督教教義的解讀,基於他所處的社會、文化環境,基於太平革命運動需要,同時也基於他對古代儒家經典的敬畏之情。
在第三章《天王的崛起》中,作者提到了兩件事情,它們獨立發生,卻對洪秀全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1836年洪秀全第二次參加科舉失敗,科舉結束之後他選擇留在廣州。這時發生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洪秀全在廣州聆聽了儒學大師朱次琦的講學。朱次琦擅長講授公羊學和《禮記》裡面的《禮運·大同篇》。洪秀全後來的革命思想,尤其是關於社會和道德層面的思想都受到了這位儒家大師的影響。
第二件事,洪秀全在廣州的街上,偶遇傳教士發放宣傳基督教的小冊子《勸世良言》。這套小冊子一共九卷,洪秀全後來關於基督教見解,大多來自於這九本小冊子。
這兩件事對於洪秀全,對於太平天國有什麼影響呢?
一個最明顯的表現就是,太平天國的“太平”二字,出自儒家經典,而“天國”二字,自然就來自洪天王信仰的基督教。
在簡又文先生的《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裡,作者經常從宗教的角度,去探討太平天國的理想,信仰,典章制度,給人撥雲見日的感覺。
這是因為簡又文字人既是基督徒,又是美國芝加哥大學的神學碩士,這讓他看待太平天國運動,比其他史學家多了一個不同的角度。
第二個收穫:定都天京之後,太平天國領導人在軍事規劃上犯了三個根本性軍事錯誤,最終決定了他們失敗的命運。
縱觀太平天國的歷史,在定都天京之前,如同猛虎出籠,勢不可擋。定都天京之後,接下來的戰鬥,就進入了互有勝負的拉鋸戰,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勝利的天平最終倒向了清軍一側。
建都天京之後,太平天國領導層把規模巨大的太平軍分成三部分,一部分是中央軍以北王韋昌輝為總指揮,守衛中央地區,包括天京、浙江和長江以北的江浦、揚州等地;一部分為北伐軍,由林鳳祥、李開芳指揮,任務是佔領北京,並以北京為基地,攻取陝西、甘肅,最後再折回南方,佔領四川;第三部分是西征軍,由翼王石達開和胡以晄領導,沿著長江向西佔領安徽、江西、湖北、湖南,最後攻取四川。
如果這個計劃能夠得到順利實施,自然可以用切香腸的方式一統天下。但是他們犯了三個致命的戰略錯誤:
第一個戰略錯誤是放任向榮和琦善在天京的前門後院設立江南大營、江北大營;
這兩個大營當時雖然沒有能力對天京發動總攻,但是可以不斷干擾太平軍的軍事行動;
第二個戰略錯誤,是兵分兩路,北伐、西征,導致力量分散。
如果集中力量北伐,奪取清廷老巢北京,後面的結果可能會有天壤之別。北伐、西征雙線作戰的結果,就是北伐軍被切斷了和天京的聯絡,最後被不斷蠶食以致消滅。而西征軍則被困在長江中下游平原,不斷呼叫消耗中央軍的後備資源。此後一直到太平天國覆滅,太平軍一直在打防禦戰爭。
第三個戰略錯誤是低估了上海對革命的重要性。
太平軍原來有機會聯合天地會佔領上海,但是後來疲於西征、北伐痛失良機,導致上海天地會最終被鎮壓。這表明太平軍的領袖沒有意識到英法兩國對中國內戰執行的絕對中立政策;更沒有意識到,如果佔領上海,將會給太平軍帶來足夠的資金和補給,確保他們可以戰勝滿清。
作者簡又文先生不無遺憾的總結說,這三個戰略錯誤暴露了太平軍領袖致命弱點:他們對於經濟、政治、地理、軍事、科學和對外事務一無所知。無論他們在戰場上的表現多麼的英勇,都無法避免失敗的終局。
最後要說的一點是,這本《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有強烈的感情傾向,就像耶魯大學的史景遷教授在序言裡面指出的那樣,這是一本熱情洋溢、充滿個人情感的書。史景遷給的解釋是,這是因為作者來自廣東,他不滿清朝統治,也不想掩飾自己對洪秀全的同情。作為今天的讀者,相信會有分辨的眼力。
今天的網路上,有很多對曾國藩、李鴻章等人的追捧,也有很多對太平天國運動的誤讀,讀一讀《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不失為一劑清涼散。